擎苍思索了会儿道:“如果二年后打到琅琊,我们有二成胜算;如果一年后打来,我们有一成胜算;如果半年后打来,我们没有胜算。”
齐国虽然节节败退,每战必输,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琅琊又在边陲,撑一年应该没有问题。
齐国可不是宋国。
一年,乐毅就没有财力扮好人,仁慈下去。
齐国就会有一成的希望。
丹太子积极的买粮铸铁,运往即墨,备日后之用。
只要齐国还有一座城池在,齐国就不算灭亡,丹太子就不会绝望。
自从失去瑶琴,丹太子每天都忙碌,他怕自己闲下来,一闲下来,他就会想她,想的肝肠寸断。
燕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攻略齐国,所向披靡。
燕军很快打到画邑。
乐毅听说画邑人王蠋有才有德,这样的人如果归顺燕国,其他齐国官吏定如百川归海,融入燕王的怀抱,做个乖宝宝。
征服齐地重要,征服民心更重要。
孙膑说过:凡伐国之道,攻心为上,攻城次之。
乐毅命令军队驻扎在画邑三十里之外,没有他的命令不行进军。让大家宣传出去,所为皆为画邑王蠋。
先给你一个天大的面子。
尊崇你,把你捧在高处。
接下来就是诱惑。
乐毅派信臣悦风对王蠋说:“齐国有许多人都称颂您的高尚品德,将军对你也是充满敬慕,恨认识太迟,我们要任用您为将军,封赏给您一万户的食邑,当初齐王对你可没这么大方。”
乐毅那一套文乎乎的话,他一个草莽将军学不来。
王蠋的回道答只一个字:“不。”
那么多的齐臣手招招就腆着脸过来接受赏赐。
这位狗坐轿子——不识抬举。
“王蠋大人,三思而言。”悦风很想完成乐毅交给的任务。
王蠋的回答还是一个字:“不。”
“王蠋。”悦风恼了,一路所见,皆是媚臣,第一次见到硬骨头,悦风真是很不习惯。
王蠋的脖子直直的竖着。
悦风的耐心用完了,大怒:“王蠋,您若不肯接受,我们燕军压境,屠城画邑,寸草不留!”
王蠋冷笑说:“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齐王不听吾谏,故退而耕於野。国既破亡,吾不能存;今又劫之以兵为君将,是助桀为暴也。生而无义,不活也罢。”
“身为农夫,穿着这般干净,我不信你不恋生。”悦风冷笑。
悦风什么人都见过,没见过不怕死的。
王蠋什么也没说,拿起绳子往外,把绳子甩上树,打了一个死结。
悦风一挥手,有兵士搬来椅子。
你想死,我帮你。
悦风冷冷的看着。
我看着你死,我看你死得下去。
“与其屈从敌人,不如以死激励国人。人心不死,大齐不灭……”王蠋高喊一声,头伸进绳环,踢掉了椅子。
悦风没想到王蠋来真的,连忙让人救。
王蠋奋力挣扎,拒绝施救,听得“噶……”一声,王蠋扭断了脖子,以身殉国。
王蠋手无力垂下,嘴角忠烈的鲜血流淌。所有人都惊呆了。
大兵压境,临淄覆灭,一个不被齐王重用,已经乞骸骨的老臣居然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唤醒齐人。
国亡,血性在。
这血性让燕人胆寒。
杀了无数齐人的悦风做了数日噩梦。
听闻,乐毅也是久久不语。
征伐齐国一直非常顺利,以为齐人怯懦,大兵压境,便束手无策,思降怕死,如此,齐国数月便破,但王蠋之死让他明白,非独赵人多慷慨悲歌之士,齐人亦有。
他把齐人想简单了。
一个王蠋倒下了,会唤醒千千万万个王蠋。
乐毅苦苦思索着对策。他不信,他会被一个死人打倒。他可是乐毅,这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大将军。
魏国太子悼别院,瑶琴披着长发,看院子里的叶子一片片落下。
脑海中还留存着北惠居的盛开桃花,桃花树下共摘花,共做桃花糕。
一转眼,秋已深了。
生活那么煎熬,日子居然还是过得那么快。
不知道他怎么样,不知道齐国怎么样?
眼望着齐国的方向,看到的都是魏国的景致。
欲哭无泪。
“姑娘,外面冷,进屋吧!”未睎低声道。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美人,未睎就把她当做家里人,也许因为战乱,她已经没有亲人的缘故吧。
瑶琴似若未闻。
心还在齐国不曾回来。
心在哪儿,人就能在哪儿,该有多好。
冷风吹拂,发丝缭乱,落在太子悼的眼里,单调的秋景立即变得活色生香,风情万种。
美女什么时候都是美的。
看到太子悼,瑶琴的眼睛一亮,这个男人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
只有他才会带来齐国的消息,他的消息。
他不会好。
他还活着吗?
因为瑶琴的眼睛一亮,太子悼的身体涌起万股暖流。
“外面这么冷,当心着凉。”太子悼脱下自己的披风轻柔的披在瑶琴身上。
太子悼亲自扶瑶琴进屋。
未睎贴心的端来热茶。
太子悼一直看着瑶琴,忘了说话。
瑶琴一直在等。
太子悼一直在看。
瑶琴忍不住问:“齐国怎么样?”
太子悼这才回过神:“瑶琴,你知道王蠋吗?”
瑶琴点头:“曾经是齐国太傅,后来是镇远将军,不满齐王暴政,乞骸骨。王蠋怎么啦?”
瑶琴声音很轻,手紧握着杯子。
太子悼提及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事发生。
“乐毅让他做官,他不但拒绝,还当着燕军的面自缢,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激励齐国人起来抗争。齐国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太子悼惊叹,“齐国那些四散奔逃的官员们听到这件事,说王蠋只是一介平民,尚且能坚守节操,不向燕人屈服称臣,我们这些享受国家俸禄的,怎能苟且偷生,他们就聚集在一起,商讨如何抵抗燕军。”
瑶琴是心一怵。
生死关头,她怕他也这么做。
她不要他做英雄,她要他活。
“以乐毅的个性,他不可能任由此事发展下去。”瑶琴必须和他说下去直到引出他的消息。
太子悼笑:“瑶琴,你的猜测总是那么准确,乐毅做了四件事。”
瑶琴看着太子悼,认真的听他说下去。
“第一件事王蠋死后,乐毅亲自为王蠋举行葬礼,在他的墓上刻着:齐国忠臣王蠋之墓。同时乐毅吸取了当年齐宣王占领燕国而不能长久的教训,提请燕王同意,封了二百二十多位齐人各等爵位,其中二十余人有封君的称号,而且享有自己的采邑,安抚齐国官员。”
“齐国从普通民众到上层社会,都感受到了乐毅的恩德。只怕以后齐国人不会抵御侵略者,而是欢迎。”瑶琴的眉心拧着痛苦。
“第二件事祭典齐桓公和管仲。”太子悼眼中闪着敬佩。
“祭典齐桓公和管仲,既安抚了齐国的人心,又动摇了田氏统治的合法性。齐国原来是姜太公的封地,因为齐桓公当年收留了流亡的陈国公子完,才让田氏得以鸠占鹊巢,窃国为诸侯。祭典齐桓公和管仲,就是提醒齐国人,田氏政权来路不正,不值得为之卖命,乐毅这一招很高明。”瑶琴脸色更为忧虑。
算起来,他也姓田。
“第三件事,田氏本是陈国王子,陈亡投奔齐国,改姓为田,乐毅让人诋毁田齐,说田齐之祖田完家养壮妇百余人,许门客出入内室,生了七十多个儿子,这些儿子遍布齐国各个部门,把持齐国朝政,最后夺了姜氏齐国。”
“诋毁田氏血统,污损田齐先人,这一招难免落人口舌,并不高明。”瑶琴分析道。
“乐毅第四件事就做的高明,乐毅宣扬,齐国有三种灭亡征兆:雨血,方数百里,沾人衣,腥臭难当;又地坼数丈,泉水涌出;又有人当阙而哭,但闻其声,不见其形。”
“乐毅要从天命上摧垮整个齐国人的意志,乐毅会毁了整个齐国。”瑶琴声音暗哑。
“我一直认为,要想统一天下,白起那样的将军越多越好;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想要统一天下,就得多多任用乐毅这样的。”太子悼分析道,“白起只会杀,让人恐惧;乐毅坑蒙拐骗,把侵略说的天经地义,让人走向他,接受招安,顺从统治。”
太子悼没有告诉瑶琴,他失踪一个多月,就是去争取乐毅,投奔秦国,乐毅严词拒绝。
乐毅说良禽择木而栖。
燕王是良禽?禽倒是有,良真看不出来。
待到乐毅打下齐国,燕王就会是越王勾践,而他乐毅就会是被刺死的文种。
说服乐毅需要时间。
“乐毅下一步计划是什么?”这是瑶琴最关心的。
“为减少齐人敌对情绪,以利夺取全部齐地,乐毅严申军纪,禁止掳掠,减轻齐民赋税,并以官爵、封地笼络齐吏,争取人心。随即分兵出击。”
瑶琴的手紧捏着,这是他最想听到的,也最害怕听到的。
“左军渡胶水,攻取胶东、东莱(今山东半岛东北部);前军沿泰山山麓东至黄海,夺占琅琊(今山东半岛东南部);右军沿河水、济水间,进据阿(今山东阳谷东北)、鄄(今山东鄄城北);后军沿北海(今山东淄博东北沿海一带)攻占千乘(今山东高青东北);乐毅率中军镇守齐都,指挥各军。”
瑶琴听到了琅琊。
他在诸城。
诸城属于琅琊郡。
乐毅要攻打琅琊。
“太子以为燕军胜算是多少?”瑶琴努力让自己平静。
“燕国军队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太子悼说的很慢。
瑶琴看着窗外。
“用不了多久,燕军就会打到诸城。”太子悼看着瑶琴。
瑶琴别过脸。
太子悼捏着瑶琴的下颚,强迫她面对自己:“如果他死了,你要怎么办?”
太子悼目光锐利。
他不在了,她要怎么办?
瑶琴从来不敢想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太沉重,她的生命担不起。
“你什么时候回秦国?”瑶琴鼓足勇气接住太子悼的目光。
“你要跟我走吗?”太子悼放开瑶琴,不知道为何每次他们谈话都是平和的开始,激动的结束。
因为在乎还是因为惶恐,还是中间隔着齐国王子?太子悼不清楚。
“我现在,只有你一个选择,不是吗?”瑶琴转身往里走。
太子悼从身后猛的抱住她:“瑶琴,处处王宫都一样,处处宫斗都残酷,并不是只有他最可怜,我也……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