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聂,灭宋的英雄,齐国的大司马,齐闵王的宠臣,抵抗外敌是他的职责。
听闻廉颇来了,他就怕了;白起来了,他整个人都哆嗦了。
一年多没打仗了,他这双手尽摸美人了,兵器什么样都忘了,行军列阵这样的事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得好像从来不曾接触过。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战斗的号角还没有吹响,韩聂就闻到死亡的气味。
想要跃上战马,跃不动了,身子胖了,那就爬上吧!
坐在战马上,好晕。
目标太明显。
还是坐车吧!孙膑指挥作战不也是坐战车吗?
白起,回避;廉颇,回避;晋鄙,回避;暴鸢,回避。
乐乘,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草?
乐毅的弟弟。
乐毅,没听说过他打过什么胜仗,身为五国统帅,受秦王认可,总有一番能力。
乐乘,只是乐毅的弟弟,我来。
第一仗总是要赢的,鼓舞士气。
敌兵已经冲过来。
燕军连铠甲都用不起,别怕别怕。
马车夫一扬马鞭,马车直直往前冲。
五国燕军是最弱的。
曾经五国攻打秦国,齐王生气燕国只出二万兵,杀了燕国将军,燕王还赔礼道歉,说自己治军不严,劳烦齐大王亲自动手开杀。
这样懦弱的君王,能有什么勇敢的士兵?
可是为什么,这些燕军这么勇猛,一个个杀气腾腾,好像和齐军有杀母夺妻之恨。
齐军开始还很勇猛,看燕军一个倒下了,后面的人踏着同伴的身体挥刀往前冲,连眉都不皱,仿佛倒下的不是人,是稻草。完全不知道世上还有死亡二字时,齐军怕了。
燕军的勇猛无畏让他们怕了。
闪着寒光的燕军钢刀砍过来,那寒光只闪到齐军心里去。心里已经匍匐。膝一软,一颗大好的头颅落了地。
跟着又是一颗。
鲜血“哗……”“扑……”或喷,或溅,洒在大齐的土地上,黄色的泥士慢慢变成血红。
一个齐军,只有十五岁,刚来到军营,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血,第一次闻到恐怖的血腥味,第一次面对如此多的死亡,刀刚举起,一颗西瓜翻滚过来,却发现是颗人头,眼睛还大睁着。
十五岁的少年昏了过去。
血喷溅而出。
十五岁的少年身首异处。
常年征战,这一仗活,下一仗指定会死,齐军厌了。
齐军往后退。
一退便不可收拾。
韩聂大喊“不许退,后退者斩”,斩杀数人,齐军暂停,但很快退势又起。
你是狼,我便是羊;你是羊,我便是狼。
齐军越懦弱,燕军越勇猛。
满耳都是燕军的喊杀声和齐军的惨叫声。
“杀……”天地一片喧嚣,一个将帅的声音还是破空而出,冲入韩聂的耳股。
韩聂从马车站起。
感觉浑身没劲。
他不想死,他家里还有许多美人没有启封,他幸福人生才刚刚开始。
“杀……杀……”韩聂狂喊。
四望,没有齐兵响应。
“杀……”韩聂越是喊的响,越显得像小丑的表演。
一把刀砍向他的脖子。
韩聂举刀相迎。
二把刀一交锋,韩聂虎口发麻,三四个回合,韩聂的刀被磕飞出去。
又一刀砍过来,韩聂一阵剧痛,很快痛便散了,头离了脖子。
这个世界留给韩聂的最后印象是:世界是血红的,味道是血腥的。
世界很美好,我却活不了。
韩聂好恨。
齐闵王还在王宫里喝着美酒,抱着美人。
世界上的昏君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后宫美人多,前朝小人多。
新鲜出炉的宠臣夷维侍立一边。
夷维长的很好看,眉清目秀,不说话也是一等一的俊气人儿。这副好皮相上天却没有给他配一副好心眼。
无论齐闵王说什么做什么,夷维都会夸到齐闵王的痒痒肉,让齐闵王每天都活得有滋有味。
“我大齐国四面天险,兵精粮足,自有战役以来,从未征调过泰山以南的军队,也不曾渡过清河,涉过渤海去征调这二部的士兵。临淄富有而殷实,人口众多,居民就有七万户,足够凑齐二十一万大军,没有哪个国家能比齐国强大。攻我大齐,自不量力。”齐闵王一边喝酒,一边嘲笑五国联军。
“大王,五国联军不过是乌合之众,白起虽然厉害,可秦国离齐国这么远,打我们犯不着,来这里不过是凑个热闹。”夷维一边卑微的给齐闵王倒酒一边道。
“五国联军,寡人从没放在心里,这五国,哪个不想得好处不费力,如果秦国白起做联军统帅,寡人或许会顾忌,燕国,乐毅……存心是要给寡人看笑话嘛!”齐王说完哈哈大笑。
“燕王就是个笑话,有大王在,联系多少国也别想兴风作浪。”夷维说完,看着齐闵王掩口而笑,“燕王越是蹦达,越显得他是个小丑。”
就算齐闵王高兴时,夷维也不忘察言观色。
摸准齐闵王每时每刻的情绪。
“报……”大殿外传来一声雷吼。
“这么快……”齐闵王从王座上站起,手里端着酒樽,一脸兴奋,把洒樽递到嘴边,又放下,还是等听到好消息之后再喝吧!
“大王神威震慑天下,大王,一定是韩聂将军的好消息啊,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夷维谄媚道。
齐闵王还当真了,满脸是笑:“韩聂没有让寡人失望。”
“韩聂是仰承大王的福泽。”夷维能把世上每件事的功劳都归于齐闵王。
“燕王居然怂恿五国攻我大齐,寡人这一次定要灭他燕国。”
“把燕王牵过来给大王养马。”夷维立即恭维道。
“灭了,寡人可不想做夫差。”
“报……韩聂将军战死,联军已经濒临汶水。”
是坏消息?
为什么是坏消息?
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什么,你说什么?”齐闵王的眼死死的瞪着来人。
他怕来人撒谎。
来人脸上全是恐惧:“韩聂将军战死,联军已经濒临汶水。”
不是假的。
谁敢撒谎?
“不可能,不可能……”齐闵王扔掉了酒樽,掀翻了桌子,把报消息的踩得浑身是血。
“大王,可别气坏了身子。”夷维哆嗦道,任他巧舌如簧,其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安慰齐闵王的话。
“这么快……”齐闵王颓然的跌坐在王椅上。
到达汶水,就看见临淄了。这么快就兵临城下了。
“大王,韩聂耽于美色,不堪重用,齐国还有触子将军,还有大王坐镇,齐国有大王,就算天下各国联手相攻,也会逢凶化吉的。”夷维短暂的脑子短路之后,又恢复状态,谄媚道。
平时笑,笑多久都没事,今天笑一会儿就僵了。
不中用的脸。
“寡人要御驾亲征,寡人不信打不过乐毅那个无名小辈。”齐闵王用力的嘶喊,努力喊出底气,结果只喊出纸老虎的气势。
“大王神威镇天下,大王出征,定叫那五国联军闻风丧胆。”夷维高声赞道。
“召触子。”齐闵王大声道,声音太大,音有些破,旋即又道,“召达子。”
齐闵王积集二十万大军,触子为主帅,达子为副将对抗五国之师。
军队积集结束。
齐闵王亲登城楼,齐闵王不由的一哆嗦。
齐闵王听到隐隐的厮杀声,那声音似乎越来越近。
用不了多久临淄城下就会密密麻麻的布满联军的士兵。
每一次联军仗打得都是虎头蛇尾,马马虎虎,为什么这一次打得一丝不苟,认认真真?
哪个君王不卑鄙,哪个君王身上无血仇,你们凭什么这么恨寡人?凭什么?寡人这一次要御驾亲征,让你们来得,去不得。
“报……”齐闵王一哆嗦。
现在每一个“报……”都是坏消息。
“联军度过汶水,积集汶西。”
齐闵王特别讨厌冬天,临淄的冬天总是特别的冷,宠美人无法尽兴;现在希望寒冬降临,联军士兵会冻死在汶水里。
可是偏偏现在只是秋天,不太冷。
联军渡得很快。
“触子,率军前去阻击,把联军打退出汶水。”齐闵王大声喝令。
触子看看齐闵王。
“大敌当前,触子将军还犹豫什么,快去啊!”夷维也不耐催道。
被大王喝斥理所应当,被夷维一个小人喝斥,触子浑身冒火。
触子怒瞪夷维。
夷维吓得不敢说了。
大敌当前,触子希望齐闵王能够加重赏赐。
看齐闵王好像没有这个意思。
“寡人定会御驾亲征。”齐闵王咬牙道。
齐闵王张嘴,触子以为这个马上国君想到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没想到是“御驾亲征”。
齐国士兵对这个穷兵黩武的王根本不热爱,御驾亲征还不如一钱银子有吸引力。
可惜这位自以为是的国君没有自知之明。
齐闵王所谓的御驾亲征只是躲在军队的后面,呆在非常安全的地方,指挥触子作战。
骂人的话,御个毛啊!
一年多前攻打宋国,齐闵王御驾亲征,虽然不算是身先士卒,但也是冲在队伍前面,鼓舞齐军士气,齐军大获全胜,如今大军压境,国家危亡,最需要他鼓气的时候,他却躲在后面,夹着尾巴蹲着。
触子极目四望,联军的帐篷像乌云一样铺天盖地。
帐篷里住的不是人,是狼,漫山遍野的嗜杀之狼!
看齐军瘦骨嶙峋,行动迟缓,一个个脸上除了惧意,就是打心底对战争的恐怖和厌恶。
触子心里吃怵,怵得心缩成团,野桃样的团。
这要是开杀,齐军只会是砧板上的肉。
连推开刀的意愿都没有,任由联军剁剁剁,剁成包子馅儿。
还没开战,触子就闻到了失败的味道。
触子沉吟良久,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修筑防御工事。
“将军,这是为何?”副将达子疑惑问。
齐闵王狂妄自大,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联军攻打齐国,会兵临城下,这里的防御工事都简单粗糙,一推就倒。
大敌当前,防御工事修好了,士兵也累趴了,哪有力气打仗?
“孙子曰: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触子解释道,“现在联军大获全胜,士气正盛,要避其锋芒。”
触子曾经以为只要给他机会,他会比孙武更出色,如今机会有了,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一辈子不出来。
这法子管用吗?
天知道。
“可是……”达子面色忧虑,“敌人来势汹汹,此时挡怕是挡不住。”
“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触子坐在帐中,看上去像迷路的孩子,可怜无助。
“请求大王重赏三军,提升士气。”达子提议道。
触子发出“呵呵”的笑,看不出是冷是热。
战争很容易让人不正常。
达子觉得触子已经超出常人状态。
达子惶恐。
“大王也算是身经百战之人,他比谁都清楚奖励的作用,可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现在是齐国生死存亡的关口,他心中还认为五国联军是乌合之众。”触子又“呵呵”,“何况大王爱财如命。要求大王赏赐,要求给五国联军每人一颗饴糖,让他们回家找女人生孩子,后者要容易些。没抢到东西,大王是不会赏的,换言之,大王不赏人,只会分赃。”
“身为将帅,此言不合适。”达子低声提醒。
触子又“呵呵”。
“将军以为修筑防御工事有用吗?”达子过来会儿问。
触子摇头:“五国联军不可能跟我们耗着,他们人多,士气正盛,一定会强攻,汶西守不住。”
“那又何必修筑防御工事。”
触子又“呵呵”。
达子明白,触子只是做做样子,到这里来,什么都不做,说不过去。
齐王鄙视乐毅,鄙视他没打过什么仗,其实触子、达子哪里打过什么漂亮仗儿。
大敌当前触子却忙着筑墙,齐闵王暴跳如雷,他要的不是守住汶西,而是把讨厌的联军撵回老家去。
齐闵王亲自写诏:“即刻攻战,将若不战,掘尔祖墓;兵若不战,暂首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