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隶小组终于又回到罗盘山。
在围困罗盘山的蛮军的虎视耽耽和重重围观之下,他们三人神态自若地穿行,却又仿佛王者归来。
待得回到自己阵营这一边,与山上众人阔别已久、那一番亲热劲儿就不用说了!
只不过,雷大雷和满五和木隶长时间相处下来已有些深厚情义,再见云相时反倒觉得生分和没来由的尴尬。
木隶心中却明白,此番回来,云相是一定要召他们二人问话以侧面了解他的情况的;不过他并不在意云相会这么做。
此外,一年以来木隶与云相屡有合作、且沟通还算顺畅;加之这一段时间里经历诸多人和事,时时都有非同寻常的问题要深思熟虑、诸多矛盾需要他出头谋划并加以解决,木隶一直没更多的时间来考虑他与云相的关系和相处。
在与云相的恩怨问题上,因为更加成熟内敛的缘故,木隶本能地选择了坚持原则与灵活机变相结合的策略,所以在云相的面前显得收放自如、一改往日的拘泥和冷硬。
至少,二人之间开始活泛了一些,不再象先前那么僵持不下。
但也并不是说,两人就能做到相逢一笑、从此恩仇尽泯;一切都没那么简单!
至少从木隶自己的角度来看,他对云相的恶感仍然不减一丝一分;这决定了他今后仍会对其时时警惕、刻意保持着固有的距离。
也就是说,二人之间坚冰依然、永远也不可能产生热度。
但这并不影响两个人表面上的接触和一定程度上的合作。
发生在木隶身上的一系列变化云相虽然不掌握全貌,但一向善于见微知著的他分明也凭直观察觉到了一些迹象。
眼瞅着木隶青涩消退,有了几分厚重气质。
云相很是吃惊并为之震动。
此外云相还为木隶的成长如此迅速而暗生妒嫉、而无由升腾着警惕与戒备之意。
当然,云相只是预感到一丝来自木隶的威胁而已;老练精明如他者在罗盘山上鲜见!
所以,云相并不想过早把木隶当作需要全力以赴的对手来看待。
从直觉上看,他认为木隶即便是进步神速,但也还差得远、不够格和他斗!
更遑论能将他战而胜之了!
这不是轻敌,他不但要用好木隶、同时也会未雨绸缪、适时采取措施以防患于未然。
所以,师兄弟二人久别再见,之后不久便在目光来往之中早就交手数合;而余人皆不得知晓。
终于,实话实说完了、委与虚蛇也暂时告一段落。
木隶最后问云相:“不知二锅头可还有其它指示?”
“先休息,余事晚上到会上说。怎么,师弟有事?”
“二锅头先前也同意了的,我想这就去见见我师姐。”
“先前同意过?我想不起来;大雷、满五,真有这回事吗?”
“你就莫让他们两个为难了。既然忘了就算了,我现在提出申请吧,请你指示。”
“当然同意!没理由不批准啊!你去你去、我正好也想和他们两个聊聊。”
“那就多谢二锅头美意了!”
木隶说罢,又朝两个伙伴点头示意,这才从容而去。
直等到木隶走远,云相才一边招呼雷大雷和满五坐上前来,一边在口中嗔怪道:
“瞧瞧这算什么?劳子一口一个师弟师弟地喊,他却口口声声二锅头二锅头,摆足了公事公办的派头,真是热脸贴到了冷屁股上!合着劳子就该巴结他求着他?走了好!留下的都是自己人。罗罗,拿好茶,咱们好好亲近亲近!”
木隶径直朝大师姐的住所而来。
等到了院门外,想也没想便抬腿跨进去、口中已经急切而亲热地唤道:
“师姐!师姐!我回来啦。”
在这当儿,院里一直背对着他洒扫庭院的人终于不得不转过身来,尴尬万分地搭讪道:
“木……木锅头来啦,真是好久不见!”
“李甘?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木隶顿时怒气勃发、逼视着小老头一般畏缩着的李甘,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李甘又惊又怕,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却听大师姐在房里唤道:
“师弟,是你吗?快进来说话。”
木隶只得强行捺下心头怒火,决定先去见了大师姐再说。
进到房中,对面那人正平静而立、还朝着他温和微笑,这不是大师姐是谁?
但又只是依稀仿佛、与记忆和想像中的大师姐实在是大相径庭!
眼前分明是一个体态臃肿的圆脸妇人,若不是眼神如昨、笑意温暖,木隶甚至就要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木隶难以置信地怔了怔,大声道:“师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说话间旋即带上了哭腔。
大师姐便伸过手来轻抚他一下,柔声道:“你这傻孩子,师姐这不是好好的吗?动不动就哭什么鼻子!快自己收拾一下才好说话。”
木隶只得忍回欲落欲坠的眼泪,又回头恨恨地看已经完成清洁工作、老老实实侍立于门前的阶前卫李甘。
这当儿大师姐已经闪身进了卷轴,木隶立刻跟进去;——看望师兄林重才是他此行的头等大事。
师兄倒还是老样子:一如出事之后一般,仰面平躺、面色青白、气若游丝、却不肯断绝。
木隶又用手试了试,确信师兄仍有呼吸、也有体温,却还是没有知觉意识。
但是木隶却知道,能让师兄保持这个样子,不用想都知道大师姐付出了何等样的心血和努力!
甚至可以说,大师姐之所以成了眼前这样子,分明是在不断折耗自己的生命来延缓迟滞师兄的衰亡!
师姐显然是已经尽了她最大的努力了。
但是即便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也只能做到维持着师兄生命的火焰不被无情吹灭而已。
木隶再也无法控制情绪,痛哭失声。
这是与世隔绝的一个独立空间,所以何芝兰和木隶都不再有什么顾虑,而任悲伤的情绪尽情释放。
还是大师姐,最先从哭泣中回过神来之后又来劝慰木隶。
眼角泪痕未干,木隶却问:“师姐,难道师兄真的就只能这样了么?”
何芝兰却没有立即回答他。
这一年来,又要呵护胎儿新生、又要照顾丈夫、还要不断与云相苦苦周旋以便设法支撑罗盘山大局不发生异常变化。
恨只恨不能分身分神、她真是觉得太累了!
然而翻遍典籍药书、作了百般努力和不计其数的尝试,非但药物无效、就连所有能搜集到的符术秘法也一一实验了却无济于事。
她最终明白,看来丈夫的余生恐怕只能这般度过了。
不得不面对现实。
还有,如今要如何说服木隶、让他也接受这样的结果?木隶是个明白人、但也是个性情中人、执拗起来很少有人能改变;更何况,作为当事人,她知道木隶一直深藏于心的内疚与自责,发展下去的话便会成为令他难以承受的负罪感、必将成为伴随他一生的阴影。
但是,又不得不作出决断!
何芝兰的脑中倾刻间如同电光火石、百念丛生。
面前的木隶却带着期盼的眼神,希望能得到师姐否定的回答。
何芝兰说:“解救师兄,看来只有云相掌握着法子;当然,也可能没有……”
“师姐……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云相那里也不行的话……师兄是不是就……”
“就一直这样子,活死人。”
何芝兰心中剧痛,却平静地说。
“我不信!”木隶心中也是一痛,便低头,咬着牙说。
何芝兰说:“结果如何尚不能早下结论;惟有战胜云相,一切才有定见。”
“我知道了师姐!”
眼见木隶的反应没有像预料中的那样激烈,何芝兰虽然心有隐忧、但也发现木隶历经一年的摔打锤炼成熟不少,不由略感安慰。
如果苍天有眼的话,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不可能再往坏处发展了吧?
至于木隶最后的际遇最终如何,则要看他自己的努力和造化了。
自己和他将会最大的能力相互扶持,但自己与木隶都是人而不是神,所有能做的,不过是但尽人事、各凭天命罢了。
“对了,那李甘是怎么回事?”
两人说着话的间隙,木隶忽然指了指守在门外的李甘问道。
何芝兰淡淡地说:“哦,当初云相派他来听壁脚,是我趁势给云相画了道红线、就让李甘在此做了阶前卫。”
“师姐的意思是?”
“这李甘曾经算是云相的得力助手,白白给他做了杀人刀,哪能便宜了他!我把他留在身边,一是惩戒、二是看管防范、三是通过长期离间冷落断了云相的臂膀、四是保存一个线索等你回来伺机循查。”
“是,这李甘虽然不明就里,但也能成为一个切入点;他既然愿作一把刀,不妨就让他掉个方向为我所用。”
何芝兰感慨地说:“师弟你真是长大了!”
“……师姐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何芝兰微笑,她心中自然明白木隶想要问什么。
她说:“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