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先前议定的任务,木隶好不容易才于千头万绪的忙碌中抽出空来、匆匆赶到王城。
呆在王城的日子不会太长,而让蛮人掌握行踪却是必须的。
不过倒也用不着一定要到王庭外面点卯应景,只要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地点、以适当的方式现身露面一下就可以了。
摆足姿态、然后就可以带着两个伙伴光明正大地离开。
蛮王自然有他的消息渠道,用不着操心他是否能及时知晓。
自然而然地,木隶采取的方式就是:约见公主、当面辞行。
见面地点就在王城东门外。
这次公主格外坚决地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孤身一人前来相见。
“蛮女,好久不见。”
木隶对公主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公主却皱眉望着胡子拉碴的木隶,先不忙着说话而只顾仔细端详个不停。
木隶只得无奈地说:“看什么?我的脸上又没开出一朵花来。”
公主这才冷冷地道:“难怪一直见不着人影,非得要等到坏事做绝才肯现身啊?”
木隶苦笑,不好承认也不能否认。
一脸风霜的他,与养得膘肥体胖、白白净净的雷大雷和满五,两下一对比,以公主的精明,看不出些许端倪才是怪事。
“走了就走了,又折回来做什么?”公主仍是不依不饶,继续没好气地追问。
“应贵国的要求正式离开;如果不辞而别未免失礼,所以特地来向你辞行。”木隶温言道。
公主听他这般说,一股莫名的情绪立刻涌上来,泪水顿时如同断线的珠子,轱辘辘滚落不停。
好半天。公主就这样只顾自己伤心,让木隶一直被晾在一边、尴尬着却不知道如何措词来开解她。
“真是一根呆木头,连假装安慰一下女孩子都不肯。”公主暗骂道。
公主于是没有了继续伤心下去的欲望,心里恨恨着,只得收拾心情,冷冷地向木隶道:“那好,辞也辞过了,你走吧。”
木隶没有移步,公主不赶也不留。
又僵持了半晌,木隶说:“让满五见见他娘,成不成?”
公主断然拒绝。
木隶说:“先前不是说好的么?”
“我现在反悔了!”
“这样可不好。”
“好与不好,你说了不算。”
木隶想了想,又说:“有委屈不妨说出来,总这样憋着不好。”
“你以为你是谁!”
“我没以为我是谁,但如果不让你把气撒完了,我怕你回去后把王宫给拆了。”
公主说:“呸!”
木隶说:“过得好不好?”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公主重又怒形于色地道:“我看你就是故意来气我的!”
木隶只得再次苦笑。
公主气极:“你还好意思笑?自从你一出现,我就没有一天开心过。”
木隶表示抱歉,说,“好在这回一别就可以相互躲得远远的,你就又可以恢复平静生活了。”
公主反唇相讥说:“是啊!某人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这样就可以把做过的坏事推得一干二净了。”
“我有那么不堪吗!”
“难道不是吗?”
“这样一直斗嘴,有意思吗?”
“谁愿意和你斗了?你以为你是谁!”
“……我没以为我是谁,可是你从前不象这样凶霸蛮横的。”
“我倒觉得自己以前太蠢:分明是强盗进门,还对他那么客气!”
“我可不是强盗。”
“那你就是货真价实的绑匪!”
这倒是令木隶难以反驳,他愣了一下,说:
“行行行,那我马上消失好了。”
木隶摇着头,转身向远处的满五招手,让他把准备好的盒子捧过来。
礼物递出去,但是公主不接。
木隶只得将盒子往旁边的石头上轻轻放好。
木隶最后说:“再怎么说,毕竟相处了不短的日子;此后不知道何时能见,还是好聚好散吧。这是我们兄弟临别的一点小小心意,莫要嫌弃。”
说罢转身便行,满五紧随、雷大雷也跑过来,三人便一起大踏步向东。
斯人渐远,最终再也无法分辨影踪。
公主又一个人立于在料峭寒风中、垂头良久思索,这才侧身取了盒子、并抱着它慢慢走回到王城里去。
回到居所,打开盒子,公主首先就看到一张纸条,是那个可恨的家伙特地用了廖廖数语来说明:一小袋雪里莓,是木隶他自己在来路上采摘于冰原上的;两方干粮是最后剩下的,是当初用金娃做的食物脱水干制而成、算是借花献佛;此外就是雷大雷和满五消磨时光时精心制作的一副南瓜棋。
木隶三人的礼物很是简单朴素;但这反而令公主格外的欢喜。
看得出来,三个人还是很花费了一番心思的。
此后一连好几天,公主都足不出户、将自己关在居所里反思自省。
木隶的决然离去和大巫的消极心态,让公主感到迷茫,痛苦,无措。
和大巫类似,她的心中也同样耿耿于怀,有着极深的挫折感、前所未有的无助,对国家和自己处境的无力。
她下意识地又偷偷来见乳娘。
但是乳娘这回并不如她所愿、一上来就告诉她应该怎么做,只是先和她漫无边际地聊着天,讲述自己在人生最黑暗之时的一些感受和体验。
乳娘说:“先不考虑其他,就从你与娘来说,如果换你来过娘现在的日子,你以为如何?”
公主摇摇头,承认自己的确做不到如乳娘一般的心态。
“这不就结了?你的处境再怎么糟糕,也不会到娘这种地步;所以说,只要摆正心态,实事求是地讲,在你眼前的还是一片广阔天地、仍然大有可为。”
“……”
“至少你还是公主不是?”
公主一想,的确如此。
“自己为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比等着别人施舍吃剩下的,不知道要好出多少倍!”
“恐怕很难吧……”
“不难的话还能轮到你吗?你不是没有这个能力、而是缺乏足够的信心和决断罢了。”
“还有,也别总想着娘能帮上你。娘都这样了,人生际遇坏到不能再坏,再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凭自己的经验给你出出主意而已。”
公主一听连声说:“不,娘已经帮了我很大忙了!”
末了乳娘总结说:“不用针挑,脓疮是不会很快出头的,这一年来白白花费太多功夫得到了什么?事情反而更加糟糕。这话我早就和大巫说过,他不听!事已至此,反倒又不可一味心焦、需要耐心等,但也不是消极干等、该干什么干什么才是正理;老是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这怎么行?”
公主对此深有同感:渐渐地,头领靠不上、大巫靠不上,老族长更靠不上;到头来,连自己的生身母亲乌羽后也靠不上了!最终只能到乳娘这里来寻些温暖……
最后,乳娘说:“别管他人如何,只须想清楚自己该怎样、那便怎样。别人成功的经验或失败的教训,放在自己身上结果反而可能恰好掉了个儿。”
出乎公主意料的是,乳娘最后也有一样礼物送给她。
——是她早年汲水时在河滩上得到的鹅卵石,表面光洁而且有着极为少见的色彩和纹理。
“好漂亮!”公主爱不释手,便伸手过去把石头拿在手里端详、并由衷地赞叹道。
“这可是我儿子抢先看到的,他那时虽然还只是个小不点儿,可也着实眼尖得很呢。”
乳娘带着些许感伤怀旧的意味说。
“满五吗?这次木隶又提起他极想见你一面的事,我说不方便,拒绝掉了。”
“哦,满五啊?时间真快,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过,再长的日子也是一天一天数着过过来的;嗯,于公于私,还是不见的好、此事以后再说吧。对了,这石头你喜不喜欢?”
“真的很喜欢!可这不是满五给你的念想吗?这礼物太重了,不敢当。”
“你难道不是娘的女儿么?还有什么敢当不敢当的!”乳娘笑道。
“哦!那我就先谢谢娘了。”公主乖巧地道。
乳娘颔首一笑说:“这石头啊,它自然知道自己有着绝世的美丽。但沉沦于水底的时候,它可否想过有朝一日将会被流水推上岸滩?混杂于沙石中之时,它又怎么知道会否有人因为赏识它的美丽而特意将它拣出来?都是因为它珠圆玉润而内心又坚硬无比,这才能于久远的岁月中安享*********的这一番话语,说的既是石头、又仿佛是在说她自己,更是在劝勉公主。
公主似有所悟,乳娘说得对,——靠别人始终不如靠自己啊!
她下定决心从此只专注于一件事,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真正强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