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公主回宫了。
按照规矩,公主最先去见的人自然是蛮王了。
为了留下来陪乌羽后以及和公主相见,蛮王特意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吩咐下去、自己今天不到王庭议事。所以公主见到蛮王、也就同时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只见她中规中矩地行礼,口中道:“见过……父、王!”
这父王二字说得格外的滞涩。
乌羽后不禁皱起眉头,直觉自己的女儿今天如此表现,实在是失礼之极!
不过在蛮王看来,这反而再自然不过!
原本就是自己的侄女,虽说是自家人、但也还是一直隔着那么一层;加之这不过还是个孩子,要是她顺顺当当地改口喊出父亲来,反倒有些尴尬。
连自己都还不习惯呢!
所以蛮王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小小的缺憾,而是格外亲热地吩咐公主坐下说话。
几句话以后,蛮王显得颇为善解人意地借故有事起身离去,好让母女二人说说体己话;只是也不忘提醒公主,须得去见一见白羽后,莫要失了礼数。
公主连忙答应了。
母女二人相对无言,反而有些冷场的尴尬。
乌羽后正想寻找话头,忽见公主的眉越皱越深,脸色极为难看。
她于是奇怪地问公主:“怎么了,不舒服?”
只见公主露出难以抑制的厌恶之色。
乌羽后便有些生气地道:“怎么?难道咱们母女生分到这种地步、你竟然一会儿就呆不住了么?”
公主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最后她强忍着刺激冲鼻带来的痛苦,不客气地说:“你这里多了股男人的味道,我,我实在受不了……”
话未说完,便起身逃也似地跑到小花园里去。
乌羽后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上泛红、狼狈而尴尬;她再也没有勇气出声挽留女儿。乌羽后的目光伤感透过窗棂,定定地投向公主的背影。
好久才回复过来。
公主想了一想,也不作声,便向白羽后所居的地方行去。
白羽后非常热情、非常亲热。还不等公主行礼,便上前拉她,告诉公主无需多礼。
不一会儿,公主的眼前壮观铺开了这样的一幕:好吃的,好玩的,质地上乘花色罕见的布料、
名贵的首饰、各色的脂粉……
公主目瞪口呆。面对好吃的、好玩的,她想说: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面对女子用的那一堆物事,她又想说:我还小、成人礼都还未行呢……
所以她只好一句话也不说。
可谓盛情难却!
公主只得强迫自己装出十分开心、惊喜而好奇的样子,尝一尝、玩一玩、摸上一摸、戴上一戴、涂上一涂。
白羽后是真的爱极了善解人意的公主。
她爱怜她、宠溺她、只恨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是这又怎样?从此,不就如同自己亲生的一样么?
——从今以后,蛮王那里有乌羽后陪着;那么就让这孩子和自己相依为命吧!
其实公主心里太过思念乳娘、太想见她。
然而,她不打算去看她。因为她实在没勇气,面对她时应该怎么分说满五的事情!
公主好容易才从白羽后那里脱身出来。
朝乌羽后那里走去的同时,公主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而踌躇难决:一个名份上的母亲自己都忍了,自己亲生的母亲呢?难道自己就不该为她再忍一次?
等到公主忐忑着走进小花园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担心过头了。
母亲自己已经主动把这个令两个人最为难堪难忍的麻烦解决掉了。
乌羽后洗了澡、换了旧时装束,发上水痕犹在、却赶着时间梳理整齐、作出一个端正庄重的发型来。
乌羽后背对着公主的归路方向,等待她回来的当中,柔弱而孤独、身形上显出些瑟瑟寒意来。
公主于是酸楚盈泪,快步跑上前去拥住乌羽后,口中呜咽道:“娘!……”
乌羽后的身体抖了一下。但是她没有转过来。公主听见她长长地叹息。
接着听见乌羽后说:“去,见见老族长。以后凡事要多听听他和大父的意见。”
“我以后不能来看你了么?”公主颤声问。
“傻孩子!我是你的娘,想来就来,到时只要在小花园里叫一声、娘就会出来见你。”
公主接着又去拜见老族长。
在其家人引领之下,公主从正门进去,穿过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庭院,进入厅堂,直接向右拐,掀开厚实的布帘,进到老族长起居的地方。
当中,公主自然而然地再次放下布帘并小心掖别,掩好缝隙不让更多的冷风灌进来。
做完这件事,公主这才向前亲热地唤了一声:“老祖!”
老族长间或咳喘着,目光却是一直带着赞赏的意味,在公主处置布帘的过程中关注着她。
“来啦……你这丫头,躲了这么久!终于肯来见我了么,咳、咳咳……”
“老祖,我…”
“莫要再解释啦!咳……老祖心里明镜似的,可是一直盼着你来呢。”
“老祖的身体怎么样?”
“打住!你一个孩子,在这些虚的东西上,花那么多的心思干什么!咳咳……还是来点实际的好哇。”
公主于是趋前给老族长抚胸,喂润肺药汤,又在他肩背轻轻捶着;轻声说:
“孙儿听老祖的。”
“唔,乳子……咳,乳子可教。还是大巫他有眼光,看得准、看得远啊!”
公主静静地听着。
老族长又说:“你也别光顾着听!你一向与大巫最为亲近,却也不喜欢和老祖沾边,那我来考考你:大巫与我两人,你的看法如何呀?”
公主不加思索地说:“老祖不作伪,大父无私。”
“说得好!”老族长的眼晴一亮,不由得抚掌叫好。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大巫可谓真君子,我不如他;但老夫本就是磊落小人,这一点上他可不如我!你若都能扬长避短,则蛮人振兴有望,如此也不枉费了咱们两个老家伙的一番苦心!”
“孙儿受教!”
“以往你凡事习惯依赖大巫、而不愿来找老夫拿主意,以致先机尽失、乃有今日之困局。”
“只可惜一让再让之下,国母最终无奈失守;她素来一直在背后默默牺牲、如今又为了你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你有一位最好的母亲啊!”老族长感慨万千地说。
公主听闻此语,顿时泣不成声。
“老祖我丑话说在前头!大巫心中装的是所有蛮人,老祖没有他的心胸气度;在老祖心中只有王族而已!所以谁当蛮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也不能损害王族根基和利益。你可明白?”
“孙儿明白了!”
“咳咳咳……那你,且来说说,对族老裁决会的结果是怎么看的。”
“老祖是想快刀斩乱麻、尽快结束纷争,稳定国中政局。”
“是呀,既是快刀,难免伤人;大巫心慈,不忍下手,只是一味等待问题、便会久拖不决,而时不我待啊。”
“从眼前来看,公主你与乌羽后是有些损失、这在所难免;但比起两虎相争的结果来说,恐怕还是于国有利的多!不管怎么说,权力总没有落到王族以外不是?此外你还可以顺势而为,以退为进、徐图将来,你可明白?”
“孙儿明白。老祖所说的权力旁落,是指汉人还是……大巫?”
“既然是旁落,无论落到谁手里都不好。”
“那老祖刚才不是还说,大巫心中有所有蛮人?”
“不错。如果以所有蛮人为出发点,有时在权衡中不免有所选择;若要舍弃王族利益则如何?我可不许!二则,大巫无私、无私也同样是个弱点!否则王城中怎么会有今日政局?”
“王座之争,本质上就是私利归属之争;大巫一味妥协以力求不破,殊不知一叶障目、反而不能看清症结所在。”
“……孙儿来见老祖之前,嘱咐遇事要多听老祖的意见。”
“乌羽后是个明白人,你母亲可不容易啊!”
“孙儿请老祖指点。”
“老祖也不容易啊!公主此行,难道就空着手来、没想过备点礼?要知道老祖可是个重利之人、凡事以利为先的。”
“如有可能,孙儿自当尽力维护老祖一脉。”
“唔,不要虚的、要看得见摸得着的。”
“……请老祖明言。”
“咳,这个,公主的婚事,就由老祖为你做主可好?”
公主于是忸怩半天,才说:“要得有几个好的让孙儿自己来选。”
“呵呵呵!好,好!公主爽快、老祖又怎么会让你受委屈!成交!”
“那咱们今后怎么办?”
“徐图之、缓图之;最好还是办学校。”
“学校?不是已经有两所了么?另起炉灶可以吗?”
“不,不,且顺水推舟,不论是军校还是巫师学校,都要慢慢抓到咱们手里才行。”
“军校那边蛮王怕是不会轻易松手,巫师学校么、咱们也没办法插手吧?”
“不是夺权。怎么能干那种傻事!咱们只要设法把人手资源的进和出控制住就行,费心劳力的事,让别人去做。”
“……”
“巫师学校这里,公主你不是与大巫最亲近么?难度不大。再说巫师学校眼看着就将落入虎头蛇尾的尴尬境地,需要咱们助力,此时正是机会。”
“至于军校那边,老祖自有办法;你不用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