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爽的胡须,一丝不苟的发髻。这是司马迁对董仲舒这个垂名青史大儒的第一印象。
董仲舒并不是一个毛躁的人,一行一动都合乎礼的规范。再加之其开设讲坛,教授《春秋》,言传身教者,不外乎如是。
司马迁初来乍到这种高大的场合,只觉得拘谨异常,紧紧跟在孔安国的后面,不敢声语。
孔安国与众人围站在堂前,拱手向董仲舒。诸如“老师出山吧”“鸿儒董先生请出山”“愿请老师出山”“弘我儒家……”“尊孔之机到矣”各种喊声不绝于耳,其场面不亚于现在的粉丝见面会。
其实董仲舒在当年来说,比一线明星要更甚。在那个一部《诗》都需要几个人合力治学的年代里,董仲舒不可谓不是一枝独秀。在这个时代看起来,凡事合乎礼仪规范的董仲舒看起来还是有些特立独行的。因为在窦太后死之前,大家所推崇的是黄老学说,所以你经常可以看到衣衫褴褛的高人逸士,有的修行到极处,简直可以餐风饮露不食五谷了。
董仲舒双臂一挥,众人方才安静下来。
“为国以德,吾以不出山而惭愧。但当年众多鸿学大儒因捍卫儒学之道而身首异处,想必大家仍然记忆犹新吧。”
底下的人都叹了一口气,窦太后打压太甚,扬黄老而抑儒法,彼时下面的众人皆是苦不堪言。
“但,吾等授业于孔子,秉持孔圣之言,为民生立命,安得贪图一人之所生死乎?!”司马迁抬起头来,仰视着那个振臂高呼的人,讶异那个瘦弱的躯体里,怎么会爆发出如此的力量。
“吾师大哉!”
随着一声呼号,司马迁看到几个人都跪拜了下去。司马迁直到多年以后仍能叫出那些人的名字——兰陵褚大,广川殷忠,温吕步舒……都是些响彻云霄的人物,此刻却为了董仲舒而跪。
仅仅为了董仲舒吗?不是,还为了儒学。仅仅是为了儒学吗?不是,还为了社稷。仅仅是为了社稷吗?不是,更是为了这天下的黎民苍生!
这是儒学的终极关怀,在后世的几千年中,这些关怀却被不断的曲解和利用,吾心痛哉!那些伟人早已化作抔土,但是那一跪还在,那一声还在!
司马迁也恨不得与众人一起振臂高呼,只是,他还不甚了解,这儒学究竟是什么。父亲这些年来,一直倾囊相授的,只是黄老之学。
董仲舒招呼家丁安抚下众人,又落下了帷幔,与众人隔绝了开来。
然而众人见此并不着恼,反而欣喜地席地而坐,有人更是拿出绢帛笔墨来,等待记录。
“春,郯子来朝。夏四月,三卜郊不从,乃免牲。”帷幔内传出董仲舒的言语,众人有的侧耳倾听,有人奋笔疾书。
孔安国双目放光,一副若有所得的样子,似乎董仲舒当真将他引到了那个时代。董仲舒讲春秋,又不局限于春秋,往往与现实相结合,令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大叹佩服。
此时的司马迁还不知道,一个时代的转变就要从此开始了!
大汉皇宫。
“启奏陛下。”一人徐步上前,躬身垂首。
“讲。”
“田蚡丞相有书简奏。”
刘彻放下正在读的《春秋》,接过田蚡的奏章看了起来。
过了许久,刘彻一把将田蚡的奏章扔到地上,道:“哼!祖母新死未久,就忍不住跳出来了吗?红文馆我动不得,别人更动不得!宣田蚡!”
田蚡此时是个矮小丑陋的人,在任何电视剧中,都是当之无愧的配角。只是,这里是历史。在历史上,田蚡还是做出了诸多贡献,功过难以一言蔽之。
田蚡生而贵族,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是汉武帝的舅舅,汉武帝母亲同母异父的兄弟。
当田蚡拖着细碎的步子进来大殿,举头便要作揖的时候,汉武帝出声喝止了他——“舅舅,无需如此,吾此番呼你前来,家常居多。”
“吾乃儒生。如在大殿唤我,吾自以君臣之礼相待;如若在寝宫唤我,我自以甥之礼待。”说罢,不顾汉武帝劝阻,仍是低头作揖,等待赐坐。
“好,那我就以君王问你。儒家之内礼,以何为重?”
田蚡想了一下,答曰:“孝悌”。
“那祖有训言,当不当遵循?”
“自当遵循无愆违。”
“祖母死之前,再三叮嘱我,累世不得动红文馆一草一木,当不当遵?”
“这……”田蚡的汗都下来了,感情这外甥是要驳回自己的意见才来这么一出,难道是真的长大了吗?田蚡毕竟久经沙场,复礼道:“当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