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街上躺了多久,甘守的半边身子已全然麻木。虽然很想让男性把绳索稍微解开些,无奈自己的任何话语在别人听来都是无意义的“呜呜”声。不得已,甘守只能默默的看着人们的靴子在自己眼前来来去去。
“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可惜一直弄不明白他是怎么放倒我的。”想到这,甘守又开始极力扭着脖子去看那端坐在椅子上品茶的男性,不过毕竟是余光,看不清。
“真是骚包,喝个茶还摆到大街上,也不怕尘土掉进去。嘿,最好是有飞虫,嗯……毛虫不行,太大。哦!鸟屎最好……”
就在甘守胡思乱想之际,几双靴子突然停在他眼前。打头那双一尘不染,细密的针线上绣着好几朵细细波浪;其后那双针线稍差一些,花纹也尽是些简单纹路,但同样很干净;其余的就非常普通了,颜色单调,针线一般,尘土还不少,肯定很久没洗过。
“韩先生。”
“荀老爷。”
声音听着挺耳熟,甘守好奇的转头朝高处看去,原来是荀老爷、贵叔和几个不认识的壮汉。而一些路人也开始围拢在四周。
只见荀老爷眉头微皱道:“韩先生,今日你使人找我,是为何事?”
“这是你家小厮否?”
目光复杂的看了眼甘守,荀老爷开口道:“是。”
“好,有你荀老爷这声‘是’就成。今日,你的小厮在我地盘上捣乱,虽被我捉拿,却也损了我的名声。荀老爷,你说你该当如何呀?”
“我家小厮管教不严,荀某回去定当严惩。其余诸事,荀某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哦?不知荀老爷准备如何交待?”
“这就要看韩先生你希望我怎样交待了。”
“哈哈,荀老爷不愧是登莱城布帛行排得上号的人物,我韩某佩服。既然如此,简单,上等绸缎两百匹,银二百两。”
荀老爷不悦道:“韩先生,我荀某白手起家可不容易。”
“嘿,我和我弟兄们打打杀杀的也不容易。对了荀老爷,最近城外不太平,不知您的车队何时启程呀?”
“哼……这样吧,绸缎五十匹,银五十两,如何?”
“姓荀的,我在松门街跺跺脚,登莱城都要抖一抖,你最好掂量清楚。上等绸缎三百匹,银三百两。”
荀老爷怒道:“韩固!你别以为你能在松门街独霸尾镖就能横着走,你动我生意试试?我告诉你,你个下三滥的别以为你面子有多大,敢惹我小心来年开春!”
这席话一出,韩固沉默了,但围观的人却越聚越多。
等了好一阵,荀老爷仍不见韩固回话,于是,他便阴沉着脸让人解开甘守身上的绳索。
不曾想随行的人刚蹲下身,韩固的声音即再次响起:“姓荀的,话可别说太满!”
与此同时,一股阴风没来由的突然刮起,直吹得甘守背脊发寒,而周围人以及荀老爷更是不自禁后退一步,看他们面上的表情,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怎么了,莫非韩固要杀人?”甘守奇到,可惜没法开口。
“姓荀的”,甘守听到背后沉重的脚步声正逐渐逼近自己,“我韩固最好面子,可今天先是你小厮,再是你,弄到这地步想了可不容易。”
荀老爷咬牙道:“你欲如何?”
“我和我的弟兄们想寻个安稳差事,正好,看中你家了,我也不贪多,只要五成干股!”
话音刚落,甘守只觉腰侧一阵冰凉,惊恐看去,原来是韩固的一只脚正踏于其上。但奇怪的是,甘守并未感觉到丝毫重量。
“这阵风不会是韩固搞的吧?”甘守边想边仔细观察起韩固全身。
另一方面,明白自己早已被韩固盯上的荀老爷不怒反笑道:“韩固啊韩固,我还当你只是瞎了眼想要讹一笔,原来是换了狗胆不做人事。好,今天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是帮东陵城洛三少爷做事的,虽然我不知道你傍上了谁,但你最好清楚‘洛三少爷’是谁!你要够种,我马上回去拿契书,不然你就是BiaoZi生GouNiang养的!”
荀老爷这番话铿锵有力,一说出口即如响箭般使围观人群齐齐后退好几步,使两方人马捋起袖子准备开打,就连情绪一直还算平稳的韩固也变得气汹汹的,跨过甘守直直冲荀老爷走去。
不过就在两方人马即将动手之时,始终蹲在角落观察事态进展的巡城兵丁们出现了。只见他们以极快的速度从远方跑来,举盾执刀熟练的挤入人群中将两边隔开,这时候无论是谁只要再上前一步就会撞上盾面突刺或锋利刀刃。
待两边人被完全隔开后,率领这队兵丁的小校不满道:“吵吵什么,有生意不做改打架了?一个个皮痒痒的不行了是吧,再吵吵全抓起来,都不是好东西。”
荀老爷争辩道:“这位军爷,此事分明是他韩固无礼在先,扣押在下小厮不说还意欲强夺在下家产,在下不得已才……”
“知道啦知道啦,”小校不耐烦道,“韩固,你有什么话说?”
“哼!军爷您也知道,我们武人最重面子,今天这事明明是他姓韩的指使他家小厮挑起,怎么反赖到我头上?您若不信……”
“哎呀!烦死了,来呀,别管他们谁有理,先统统抓回去再说。”
“是!”众兵丁兴奋应道。
“该死的吸血精!”荀老爷和韩固同时想到。虽然眼下他们各自有东陵城某人做靠山,但在登莱城,很明显兵丁们的靠山才是最大的。
可就在兵丁们准备动手之时,一个穿着朴素头戴斗笠的老头却突然慢悠悠走入众人间,视其他人如无物,自顾自蹲下身仔细打量起甘守,神情迷惑似乎在思索什么。
而那些因有人打扰变得颇有些气恼的兵丁们,在看清老头脸面后也不再生气,一边给老头让路一边笑嘻嘻的向老头问好,即使老头没搭理他们半点。
“这位老先生是?”荀老爷疑惑到,暗想能不能借他关系解围。韩固则在苦苦思索,不确定霸道惯了的自己有未得罪过他。
甘守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人,自认为从未与其见过面,于是便有些不耐烦。每当老人盯住他面庞时,他都故意扭头做鬼脸,或是发出难听的“呜呜”声。
片刻后,被甘守惹恼了的老人面色不豫,嘴里念叨着什么举起右手,在甘守诧异的目光下狠狠拍了甘守脑门一巴掌,力道之大直疼得甘守掉眼泪。
不过令甘守奇怪的是,泪眼婆娑中自己竟似乎觉得这巴掌极为熟悉,熟悉得使他升腾不起一丝怒意,只有模糊记忆中的点点畏惧。
紧接着,甘守嘴里的布团被老人扯出,眼泪被老人擦干净。当甘守眨着眼睛重望向老人时,对方开口道:“甘守是吧?臭小子,跟以前一样讨打。”
甘守闻言震惊道:“莫……莫老爹?”
“嗯。不错,算你小子有良心,还记得你莫老爹。”
甘守嚅嗫道:“我……我找不到您……”
“嗯。”莫老爹点点头,冲身旁兵丁道,“哪位小兄弟能搭把手,帮老汉解开这绳子?”
才说完,热情高涨的兵丁们三两下即把绳索挑断,之后面对莫老爹的感谢他们连道“不敢”,很是敬重对方。
起身拍干净尘土,甘守跟着莫老爹转身就要离开。荀老爷见状忙急道:“小兄弟,有劳您为荀某说几句话。”
韩固见状则脸色一黑,低头往旁边靠。
“怎么回事?”莫老爹看向甘守皱着眉头问。
等甘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后,莫老爹想了想向小校说:“车兄弟,不知能否看在老汉面子上将荀老爷、韩先生放了?毕竟他们只是口角之争。”
小校笑道:“哎~老先生说的是哪里话。他们本来就没犯啥事,我只是瞧他们吵得厉害,想带回去开解一番罢了。只要他们言好如初,不扰到良善人家生意,我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先生您看,咱还没动手呐。”
“呵呵,如此多谢。”
“嗨~老先生忒多礼了,往日您对咱们的照顾,咱们可一辈子不敢忘。对了,不知这回老先生您要在登莱停留多长时日?”
“呵呵,至少明日是在的。”
小校喜道:“哦!那明日我和我一班弟兄就打扰您了!”
莫老爹点头道:“嗯,跟往日一样,只需浊酒一壶即可。”
“好,好。兄弟们,走!”
“是!”
推开围观的人群,小校领着兵丁们离去。走之前,他们还不忘看一眼荀、韩二人,意思很明显——这次撞见莫老爹算你俩走运,可别有下次。
见没热闹可瞧,人群很快散去,韩固也阴着张脸离开。毕竟对在松门街上讨生活的人而言,跟官府打交道是能少则少,没有最好,因此莫老爹很显然是需要避开的对象。可是对荀老爷来说,情况又恰好相反,只可惜由于他的东家身份特殊,本城官员反倒不大待见。
抱着多种心思,荀老爷拱手道:“多谢老丈出手相助!”
“荀老爷不必多礼,小老儿不过是跟城里兵丁熟识罢了,跟官府我可不熟。”
“若非老丈,荀某只怕要被刮下层皮,还请老丈容荀某郑重道谢一番。”
“算是一报还一报吧,毕竟甘守在您那吃得饱睡得好。”说着说着莫老爹瞥了甘守一眼,甘守扭头看向它处。
“既是一报还……”
“荀老爷,”莫老爹打断对方话道:“您还是赶紧回趟家准备准备,不日风波起啊。”
荀老爷笑道:“多谢老丈提醒,若是那韩固老丈不必为荀某担忧。哼,就算他韩固东家亲来,我也不怕。”
“呵呵,还是回去准备妥当的好。”
荀老爷面带疑惑:“敢问老丈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莫老爹摇摇头没接话,哼起小曲只顾埋头迈步。
出了松门街,甘守见荀老爷仍打算跟着不放,终于忍不住开口:“荀老爷您请回吧,我和莫老爹要回去吃饭歇息了,您真要找我们,请明天。我们就住在下望街干回巷子里,那儿就莫老爹姓莫。”
话已至此,荀老爷哪还能再跟下去?只能在约定明日拜访后拱手告别。而甘守则同莫老爹买了酒食新衣,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往莫老爹家走去。
但直到步入家门为止,甘守和莫老爹都没有发现一个短发女子始终在远处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