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门街位于城东,街面上大大小小开有十多家镖局,三十多家武馆,铁匠铺子更是不少,是登莱城公认的习武好去处,也是找在刀口上卖命的伙计的好去处。
在那,最常见的就是舞刀弄棒的好汉,此外就是同样舞刀弄棒的女好汉,以及往来巡视的兵丁。至于良善人,基本是绝迹了。
六月十二,是甘守成为荀家小厮的第三日。这日下午,甘守趁着无事找到松门街,刚走进街口,数十道锐利目光即从街内向他射去,惊得他愣是停在原地不敢再踏前半步。当他身上的冷汗密密麻麻流了一层时,那些目光已不知何时挪开了。
深吸一口气,暗骂自己一声“孬种”,甘守瞪大眼睛大步向前。
可谁知没走几步,右侧一个躺靠在长椅上穿着兵丁服的小老头,半眯着眼开口道:“雇人还是拜师?”
左右看看,没见其他人对那小老头有反应,甘守犹豫着上前:“老先生,您在说我?”
“还能有谁?从我眼前过去的不是掌事、老爷,就是兵丁、好汉。你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哦。我是来押镖的。”
“标契呢?”
“标契……是什么?”
“押镖没镖契,你押的哪门子镖?”
“嗯……我是听说押镖赚钱,松门街能押镖……”
“识字吗?”小老头睁开眼上下打量起甘守。
“认识,还会功夫。”
“喏,我脚下这刀借你耍耍,露两手我看看。”
“好嘞。”
兴冲冲拿起刀,掂一掂重量刚好,后退两步摆开架势,甘守深吸口气举刀道:“老先生,看仔细喽。”
就在小老头刚要开口之时,甘守已跨前一步猛地向下一劈,迫使小老头不得不闭上嘴紧盯住那愈发凛冽的刀锋不放。
“混小子!”眼看着刀光冲自己脖颈处劈落,电光火石间小老头忙一个侧翻躲开,待得他脸色煞白重新看向甘守时,只见对方已横刀做好防御准备。
“老先生,这两招一攻一防怎么样?”
“滚!”
窃笑着从小老头那离开,甘守的心情愉悦无比:“哼,还倚老卖老呢。”
“小兄弟,功夫不错。虽然那位老人家有些傲慢,但你也不该这样捉弄他。”身旁,不知何时突然多了一位翩翩公子。
见对方身着华贵墨绿长袍,面如冠玉,器宇轩昂,甘守心中一阵莫名恼火:“要你多事?”
“呵呵,年少轻狂。”
“你才多大?”
“有缘之时自会知晓。告辞。”说罢,那人便快步隐没于人群中,怎么也叫不回。
对此甘守只能撇撇嘴道:“莫名其妙。”
一路走一路看,无论是朴实的长刀还是名贵的宝剑,甘守都已经过足了眼瘾,甚至连不感兴趣的强弓硬弩他都仔细瞧了好几张。毕竟以前在碧岛时,他最常见的刀就是水手们的腰刀,最常见的剑则是父亲那把用来劈柴的短剑,那两样破旧东西无论怎么比,都远不如这里的好看,至于弓则更别提了,村里人自制的那些只适合拿去当烧火棍。
小半个时辰后,当甘守走过大半条街道,开始怀疑这里到底有没有活干时,一道叫喊声让他精神为之一振——“要押丰老爷这趟镖的赶紧回个话!”
循着声音,甘守跑向前方的人群聚集处,只见这百多号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仰头望着一座一人多高的擂台。擂台上,三个中年汉子挥舞着双手,比比划划不停回应台下的询价,每当有买卖成交时,台下的人就会被拉上台走到后方,面对着摆放在那的几张方桌提起笔写些什么。
看了好一阵,自认为已经弄明白大致流程的甘守准备离开,顺便去看看莫老爹回来没,同时想着等不到莫老爹的话先以此为生。
就在他转身开始往外挤时,脑后传来一声大喝:“50两!7天!往康池城!城南宝瑞斋单家!”
“嘶!”抽气的声音此起彼伏,甘守也不例外,瞪着眼惊讶的看着擂台上那高高举起的右手,以及手上那五根岔得极开的手指。
“50两啊,快抵上我们大半年收入了吧。”
“7天50两,这镖有古怪。”
“听说往康池城的路最近不大太平。”
“这银子找镖局不够,找我们倒是可以雇好几组人马,干脆我们联手接下来怎样?”
“不管怎么说,还是想法子问清楚的好。唉,不能看押的是什么,总觉得不放心。”
短暂的沉默后,众人开始纷纷交谈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甘守本也想找几个人好好问问情况,可谁知竟没一人理会他。即使有没看清的想跟他攀谈几句,也在张嘴后直接转向它处开口,弄得甘守好不郁闷。
“啊!怎么办啊,到底该不该接啊?”问路无门的甘守在心里喊道。
可让甘守意外的是,他刚有这个想法,就有一粗壮嗓音响起:“60两!‘磨地鬼’接了!”
甘守心里随即一阵烦躁。
似乎是受到这嗓音的刺激,周围人的讨论声更大了,而且接镖的倾向越来越明显。
在这股气氛的影响下,有些头脑发热的甘守终于按捺不住,扯开仍有些稚嫩的嗓子大声喊:“50两我接!”
“谁?”三个汉子中的其中一个手指向甘守那处问。
“我!我!”甘守挥舞着双臂应道。
“小毛孩滚边儿去!”那人定睛一看,随即怒骂道,引得台下人一阵大笑。
“你……”手指着台上那人,甘守只觉得脸颊一阵火辣,气血不断往脑门顶上冲。更令他感到生气的是,对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在骂完一声后又继续指着其他人讨价还价。
终于,压不住心中怒火的甘守开始往前面挤,不知怎的还真让他挤到了台下。仰头盯住那张可恶的脸,甘守二话不说爬上擂台,在他注意到自己前直接一个扫腿将其放倒在地。直到这时,台下才发出惊呼声,当然,笑声同样少不了。
“谁?谁?”冷不防被摔了一跤的汉子坐在地上,左右看了一圈后瞪着台下恼羞成怒道。
“赖七,别瞅啦,爷们儿动你哪用偷摸?”
“那是哪个不开眼的王八蛋?”
“我!”甘守站在赖七身旁气咻咻的一声大喊——这混蛋居然瞧不起自己!
“你个王八小子是谁家的?敢在这撒野?”赖七站起身,居高临下恶狠狠地问。
“我家的!”
“娘的!”感觉被戏弄了的赖七猛挥出一拳,不成想却被甘守顺势一拉一带跌了个狗吃屎,脸面丢尽不说,还惹得台下又是一片叫好嬉笑之声。
“如何?”甘守得意至极,赖七却有些发懵,觉得这瘦瘦小小的家伙挺难对付。毕竟,他赖七只是块头大嗓门亮罢了,并没练过武。
另一方面,众人见有热闹可瞧,台上台下无论是谁都不再忙着谈生意了,或起哄调笑、或嘲讽挪揄,更有甚者还开局设赌,赌约便是赖七会在几招后跪地求饶。至于甘守的小厮身份,他们很有默契的没提,而赖七也不好意思拿这打发甘守,谁让松门街是谁拳头大谁说话就响的地方呢?
“娘的,早知道就该先让这小子滚!”赖七心中烦闷无比。
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爬起,赖七的两眼瞪得溜圆,一下也不敢眨,只死死盯住甘守,即便甘守没摆出啥架势只是微侧着身子。
“大个子,还小看我不?”见赖七光站在那盯住自己,甘守开口问。
“哼!”
“嘿,讨打?”
“哼!”
“得,这是碰上愣子了。”甘守默想道。
“我问你,这50两的镖我能不能接?”
“哼!”
这下子,甘守又开始气得牙痒。
就在甘守准备再教训赖七一顿时,台下突然传来一道浑厚男音:“你们在干嘛?唱戏呐,有生意不做?”
转眼望去,一魁梧男性正分开众人朝擂台走来,身后跟着四名大汉的他面目威严,步伐沉稳,显然是习武的好手。
一见那人,赖七便忙不迭跳下擂台诉苦道:“老爷啊,这可怨不得我赖七,是这小子存心捣乱!再说了,您不是让我等安分守己吗?我赖七听您的,所以才没动手,不然啊我早把他打下去了。”
赖七话才说完,众人便忍不住嘲讽起来。
“呸!”
“赖七你可真是,哈哈……”
“没脸没皮!”
“也不嫌臊得慌!”
“赖七你才挨了揍,不打回去?”
……
狠狠瞪了赖七一眼,已大致猜出七八分缘由的男性轻轻一跃便上了擂台。走到甘守面前,男性和颜悦色道:“你是哪家的小厮?”
“你问这干什么?”甘守小心的后退了一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小兄弟你说是也不是?”
“这自然是。”
“好,看来小兄弟你也是明事理的人。咱镖行有规矩,能接镖的只有一家之主。小兄弟,你是小厮,接镖会坏规矩。”
甘守不服道:“我又没投入谁家门下,爹娘又都不在大陆,怎么就不是一家之主了?”
男性闻言眉毛一耸:“那你为何打扮成小厮模样?”
“我只答应帮人干活,谁晓得他们要我穿这身衣服?我连契书都没签呢。”
“既然如此,可否告知是帮谁家干活?你在这接镖,我使人帮你把衣服送回去。”
“不成,脱了衣服我身子就光了。”
“那我帮你叫他们送衣服来,如何?”
“好说,城北荀家,卖布帛的。”
听到这,男性脸上笑容顿去,语气也变得极冰冷:“好,你下去等着便是。”
“那这镖……”
“这镖你接不得,会送命,下去。”
“……”甘守正欲争辩,男性便已逼到他跟前,速度奇快,惊得甘守只能张张嘴却吐不出半点声音。
“下去。”不容抗拒的声音,使甘守不自觉矮上几分,但他仍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动,可在下一瞬,甘守已被抛向空中。
“这人……”惊讶的看着天地翻转,甘守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摔落地面后,甘守立即被两个大汉用绳索牢牢捆住,嘴里塞上块破布拖到街面上。期间,甘守不停回想着刚才那一幕,想要弄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打败的,可惜,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通——“那人只是站在我面前呀,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