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士毅走后,吴老四、高勇智等领头打架的十几个弟兄,齐刷刷脱下裤子,等候处罚。孙嘉谋不好意思脱最后也脱了,周天翼捏着鞭子,盯着孙嘉谋花白的屁股,扬起鞭子甩个炸响:“都他娘的显摆什么,给老子提上裤子。”
刘士毅决定留下周天翼,大多数军官都反对,认为现在不是讨论特一营的去留问题,是要追究他们的叛乱行为,把堂堂一个团长挟持为人质,31军的威严何在?有军官担心周疯子和他的特一营就是个搭错了线的大炸弹,弄好了炸死鬼子,弄不好炸死自己,谁知道他往哪边抽风啊。赵老虎却一反常态,要求把周天翼留下来,他要跟这个周疯子比一比,看谁更厉害,谁更能杀鬼子。
有军官说周天翼纵容部下挟持赵团长,罪不可恕,刘士毅说道:“当时我正请他喝酒呢,是不是连我一起追究?”军官不服,直言刘士毅偏向周天翼。刘士毅说道:“你要是像周天翼那样会打仗,还会用脑子,我也会偏向你。好了,此事到此为止,德公已批准了我军的撤退方案,都回去准备吧。”
1月18日凌晨,日野联队启动飞虎作战计划,十几架日机呼啸着低空飞来,炸弹像雨点一样倾泻而下,嘉山城湮灭在一片火海中。
早在日机轰炸之前,刘士毅已经率部撤出嘉山,周天翼主动请求断后。小岛从望远镜中看到撤退的特一营,那面迎风飘扬的军旗激起了他的仇恨,不顾日野的拦阻,带上几卡车士兵一路颠簸着追上前去。
早在部队撤离之前,周天翼预料到日军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命令孙嘉谋带上吴老四、高勇智等近百名弟兄,在日军实施追击的必经之路上挖几个大坑,让他们好好享受一把。吴老四说老大放心,这事儿老猫最在行,不能便宜了小鬼子。周天翼交代把活做仔细了,吴老四说会仔细得让小鬼子记一辈子。
小岛坐在第一辆车上,特一营飘扬的军旗又一次刺激了他的神经,下令加速前进,轰鸣声越来越近,在暗处隐蔽的郑三炮举枪瞄向了冲在前面的汽车。随着一声呼哨,郑三炮勾动扳机,日军驾驶员一头栽倒在方向盘上,郑三炮闷哼一声,掏出酒葫芦喝了一口。几乎同时,小岛乘坐的汽车猛然弹起,跌落在一个巨大的陷阱中,后面的汽车来不及刹车,一头栽下去,一阵阵惨叫声从陷阱中传出。
跌落陷阱的小岛挣扎着打开车门,大水汹涌而来,周天翼和孙嘉谋率领弟兄们乘势掩杀过来,日军混乱之下仓促还击。枪声四起,手榴弹凌空飞来,来不及下车的日军被当场炸飞。一名日军士兵刚刚从陷阱中冒出头来,一弹飞来,正中脑门,惨叫着倒下。小岛所部遭遇伏击,毕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很快拉出十几门迫击炮还击。特一营十几门掷弹筒同时发起攻击,日军炮火哑了下来。
周天翼和孙嘉谋率弟兄们分别从日军前后发起攻击,日军遭遇前后夹击,顾不上陷阱中的小岛等人,仓皇逃命。高勇智干掉一名日军,冲上卡车:“老猫兄弟,咱发财了,这车还能用。”吴老四摇头:“一会儿就过河了,这玩意儿怕是要炸掉了。”高勇智有些惋惜:“好好的家伙,就这样报销了,可惜了。”吴老四边说边走向陷阱:“狗日的援兵就要来了,赶紧吧。”
高勇智炸掉汽车,吴老四扔进陷阱中一颗手榴弹,轰然一声,激起一串水柱。
日军援兵越来越近,周天翼命令炸掉所有汽车,借着地形掩护率领弟兄们从容撤离。日军援兵火速而来,小岛和几名幸存的士兵挣扎着爬出陷阱,每个人身上都拖泥带水的,活似刚从泥塘蹦跶出来的蛤蟆,从此落下个“蛤蟆队”的称号。
周天翼率弟兄们撤退到淮河岸边,正要渡河,刘天童追上来,哭丧着脸报告,他们没看好铁蛋,不小心把她丢了。周天翼二话不说,一脚把刘天童踹翻在地。
弟兄们说不能就这样把铁蛋妹子丢了,都闹着要去找廖真真,周天翼冷笑道:“丢了好,丢了老子倒省心了。”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牵挂着廖真真的安危。罗松林捡回一张报纸,上面有廖光义与花谷碰杯的大幅照片,大标题醒目刺眼:“廖光义对日媾和,欲放弃泰安天险。”孙嘉谋收起报纸,嘱咐罗松林对所有人严把口风。
弟兄们依次上船,周天翼呆呆地望着河面,孙嘉谋问他想什么,周天翼吐出一口闷气,问孙嘉谋,如果当初咱们不脱离大哥,会是什么结果?孙嘉谋说他也一直在反思这事儿。两人说着说着说到了廖光义和日本人媾和这事儿。话头是周天翼挑起的,尽管当时的赵老虎言辞咄咄,但周天翼并不相信,对孙嘉谋说他了解大哥的性格,应该是赵老虎拿放弃济南这事儿推论,大哥真要是和日本人媾和,报纸早就满天飞了。孙嘉谋说船来了,上船吧。
到了徐州,特一营暂时休整,周天翼被接到第五战区司令部。嘉山一战,特一营打出了名气,李宗仁想见见这位带有几分传奇色彩的营长,他看过艾窝窝写的报道,对特一营在小清河战役中的出色表现有深刻的印象。
接待周天翼的是李宗仁的赵姓副官,刘士毅彼此介绍后离开。赵副官中将军衔,没有架子,客气地请周天翼坐下,递过一杯茶笑着说:“周营长,不错嘛。”
周天翼神色中难免有几分紧张不安:“长官过奖了。”
“本来德公要破例接见你的,临时有紧急军务处理,委派我代为传达……”
周天翼不由起身,立正:“特一营营长周天翼,聆听司令长官教诲。”
“德公的原话是:周天翼以民族大义为重,率部积极投入抗战,堪为中国军人之楷模……”
周天翼脸色微现红晕,对赵副官敬礼:“属下绝不辜负司令长官的厚爱。”
“晋升你中校军衔,嘉奖令随后就到。”赵副官微笑着把两颗中校级梅花放到周天翼手中。
周天翼接过勋章和两颗梅花,再次敬礼:“长官,属下有个请求。”
赵副官点点头,示意说下去。
“暂时不佩戴新军衔,继续使用……56军特一营军旗。”
赵副官盯着周天翼不说话,周天翼本想进一步求证廖光义是否像赵老虎说的那样放弃泰安天险和日本人媾和,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想法。
回到营地,孙嘉谋问战区司令部是否同意继续使用56军旧军旗的事儿,周天翼说问过了,赵长官没表态。孙嘉谋说没表态那就是默许了,周天翼说不管出现什么情况,这面旗永远不会倒。两人正说着话,赵老虎来了。
赵老虎在办公桌上磕掉烟斗中的烟灰,乜斜着眼说:“给周营长道喜了。”
周天翼按规矩给赵老虎行军礼,礼毕坐下:“谢了。”
孙嘉谋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他根本就懒得搭理赵老虎,赵老虎拿规矩说事儿,官大一级压死人,孙嘉谋不情愿也要对赵老虎敬礼。赵老虎掏出一瓶酒杵在桌子上,对孙嘉谋说:“来两个杯子。”孙嘉谋站原地不动:“赵团长,你忘了回礼了。”赵老虎草草对孙嘉谋回礼,抓起酒瓶用牙要开瓶盖,咕咕咕喝了几大口。
“对不起,有规定,白天不准喝酒。”
“有这规矩?”赵老虎抹了把溢在嘴角的酒水,盯着周天翼。
“有,不过,外人例外。副营长,看看咱剩下的咸菜疙瘩还有没有,不能让赵团长就这么干喝吧?”
“咸菜没了,就剩一头大蒜了。赵团长,要不就着大蒜来一口?”
“老子就这样干喝。”赵老虎猛然喝了一口,不小心被呛着了,忍不住咳嗽。
“赵团长慢喝,喝急了容易呛着。”
“这梅花也加了,以后再有人说周疯子贪生怕死,我赵老虎第一个不答应。”
“赵团长抬举了。”
“我就纳了闷了?你看起来打仗是把好手呀,咋就这么目无军纪,反复无常呢?”
“再给老子说一遍试试?”周天翼快压不住火了。
“说你目无军纪,反复无常咋了?”赵老虎把酒瓶咣的一下杵在桌子上。
“好,算你有种,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
“你的地盘?可吓死我了,”赵老虎逼上前来,指着外面飘扬的特一营军旗,“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他娘的公然反叛!”说着抓起酒瓶摔在地上。
“那老子就再反叛一回!”周天翼疯劲上来,抬手就是一拳。
赵老虎来不及躲闪,两颗门牙被打落,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刘士毅虽然爱才,但这次是真的保不了周天翼了。于情,赵老虎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两人情同手足,他不能不为弟兄出头;于理,赵老虎是他的嫡系,不惩处周天翼,其他嫡系会感到颜面无光,会感到寒心;于法,一个小小的营长竟敢以下犯上,如此粗野地对待一个团长,实属军法难容。于情于理于法,周天翼都难逃军法制裁。
周天翼接到军部的电话还没当回事,认为最多不过被军座教训几句,孙嘉谋却有不好的预感,赵老虎毕竟是刘士毅的嫡系团长,何况特一营还没有洗掉叛军的名号,周天翼大咧咧地说:“没事儿,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给弟兄们改善生活,回来到医院看他不就行了吗?”
周天翼把事情想简单了,他刚刚跨进军部的大门,突然冒出一群军官,当场把他绑了起来,参谋长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命令押下去,立即执行枪决。同时命令身边的两个团长,立即对特一营实施包围警戒,一旦谋反,就地剿杀。
正在医院清洗伤口的赵老虎听说要枪毙周天翼,一脚踢翻黑煞神:“肯定是你他娘的报的信儿。”说着冲出病房,发动摩托车直奔刑场。
行刑官瞄准了周天翼,正要扣动扳机,赵老虎高呼枪下留人,车子还没停稳就跳下来,摔了个四仰八叉。摩托车失去控制撞上行刑官,赵老虎从地上爬起来,扑向周天翼:“……你个周疯子,差点害老子背黑锅。”赵老虎说着用身体挡住周天翼,对行刑人员大声吼道:“你们不准执行,我去找军座。”监刑官根本不予理睬,命令赵老虎立即退下,否则依照31军军法和周天翼一并执行。生死时刻,传来刘士毅的命令,停止对周天翼行刑,改为关禁闭反省。
特一营的弟兄们不会想到,就在前一分钟,至少两个团的兵力已经在外围把他们围困起来又悄然撤离,一旦他们有谋反的迹象,立即予以剿杀。不仅仅是周天翼,所有的弟兄们都在地狱的边缘游荡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