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廖真真后,周天翼接到命令,立即到军部报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周天翼请求为特一营补充兵员,刘士毅坐在办公桌前,手捧一张《扫荡报》看着,对此并不理会。相对于身材魁伟、性格粗放的廖光义,刘士毅面色白净,身材瘦弱,带有一副精致的圆形眼镜,举手投足透露出学究气息,如果没有身上中将军装的衬托,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温而文雅的教授。
眼看补充兵员没戏,周天翼又请求继续使用56军特一营军旗,惹恼了刘士毅。周天翼豁出去了:“蒙军座收留了特一营,还给我们杀鬼子的机会,属下感激不尽,但特一营也没给军座丢人。56军和31军同为国军,都在打鬼子,都在守土尽责,56军番号还在,廖光义将军正率部在泰安与日军血战死拼,特一营原本就是56军作战单元,属下就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特一营就不能使用56军番号和军旗?如军座一定要逼特一营改旗易帜,请现在就毙了我,但求军座放过特一营弟兄,放他们回泰安56军归队,以洗清特一营叛军之名。”
刘士毅没想到周天翼居然敢这样对他说话。他是个儒将,冷静、睿智,喜欢像周天翼这样有情有义的汉子,更欣赏他身上那股子在战场上智勇兼备、敢于玩命的疯劲儿。他深知眼前的这个“疯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要驾驭这匹桀骜不驯的烈马,还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智慧。虽然态度强硬,刘士毅还是让周天翼参加了团以上军官的庆功会,他喜欢会打仗的部下。
这次胜利极大的刺激了31军军官们的神经,众军官群情激昂,誓言死守嘉山,决不让日军踏进城池半步,唯独周天翼不合时宜地建议部队撤出嘉山城。众军官纷纷指责周天翼畏敌如虎,贪生怕死,周天翼说他要是怕死,就不会留在城里给小鬼子当诱饵了。赵老虎冷笑着说,不要以为唱了曲空城计就是诸葛亮了,没有老子接应,这死活还两说呢!
一番唇枪舌战,话题不由扯到廖光义身上。赵老虎骂廖光义是天生的孬种,放弃济南已经够罪过了,到了泰安又和日本人媾和,穿一条裤子。周天翼难忍对廖光义这般侮辱,疯劲儿上来,对赵老虎迎面一记老拳,赵老虎也不是善茬,扑上来和周天翼厮打在一起,被参谋长制止。周天翼冷静下来请求处罚,刘士毅说这个不用请求,你自找的,随后宣布处理决定:扣罚周天翼和赵老虎当月军饷,战役之后补罚蹲三天禁闭。
回到营地,弟兄们炸了窝,都嚷嚷着找赵老虎算账,被周天翼呵斥住了。周天翼说打架确实违反军规,尤其是当着军座的面,被处罚是应该的。咱特一营有六大规矩,其中一条就是不准打架,这规矩是我定的,我自然也不例外,说着扔过鞭子,褪下裤子。周天翼以为孙嘉谋会推辞一番,弟兄们也会跟着求情什么的,想不到孙嘉谋真动了手,让他下不了台面。惩罚结束,周天翼提起裤子黑着脸说道:“收拾东西。”
孙嘉谋问:“收拾东西,去哪儿?”周天翼冷冷地说道:“哪里有小鬼子就往哪里走。”孙嘉谋问:“这里没有小鬼子吗?”周天翼说:“有,咱打不起。”
“老大,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你想过没有,眼下济南、临沂、兖州相继失守,泰安、枣庄、台儿庄面临日军大兵压境,鲁南各镇虽有国军驻守,但派系复杂,谁肯收留我们这支小小的‘叛军’?而31军是鲁南战役重要的防守力量,且深得战区李宗仁长官的信任和重用。咱们只是一个营级作战单位,离开31军,势必孤军流窜,一旦遭遇强敌,后果不堪设想……”
“大不了鱼死网破,拼个痛快,老子打惯了顺风仗,受不了这窝囊气。”
“老大,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万不可因一时之气,而拿几百号弟兄的生命作赌注。”
“赌注?老子今儿个还就赌了!”周天翼吼叫着对刘世仁等弟兄,“都他娘的傻愣着干啥,给老子收拾东西。”
“老大,咱们初来乍到,31军某些军官因派系成见和彼此缺乏了解,与我们有些摩擦或争斗,这都很正常,但刘将军却是个爱才惜才、有远见卓识的优秀军人。你刚才说的没错,特一营到哪儿都是打鬼子,都是抗日,只有我们在战场上打出名气,打出威风,自然就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周天翼斜了孙嘉谋一眼,没有说话。
特一营异常的举动很快被汇报到军部,有将领认为这是临阵脱逃,必须立即采取行动,收缴他们的武器,给予周天翼军法处置。刘士毅不说话,拿出珍藏多年的一瓶三花酒端详着。参谋长会意,命人请来了周天翼。
几杯酒下肚,周天翼借着酒劲儿,说他要率部离开第31军,到能打小鬼子的地方,请军座恩准。刘士毅淡然一笑:“在这里不能打鬼子吗?”
“军座,不是我们特一营贪生怕死,是不想白白送死呀。这次打的是夜战,夜战咱们有优势,鬼子的飞机就派不上用场了,这要是在白天呢?咱们用什么对付他们的飞机,还不是闷着头挨炸的份儿?军座,没必要死守呀。”
刘士毅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周天翼。
“部队撤出嘉山,把津浦线让开,留下一座空城,咱们把战线拉长,队伍分散开来,让狗日的追着我们打,鬼子有重武器拖累,翻身掉头都不容易,咱们没有重武器,轻装轻骑,行动便捷,凭借地形熟悉,拖也把他们拖死了,那时他们的重武器也用不上了,最后咱集中优势兵力,把他们截成数段分割包围……”
刘士毅这边和周天翼喝着告别酒,那边赵老虎已经带人到特一营找茬来了。
赵老虎倚靠着摩托车挎斗,叼起烟斗冷笑道:“看这架势,是要跑吧?”
没人理睬赵老虎,都在闷声往车上装着大包小包行李。郑三炮检查了一遍狙击步枪,闷哼一声,掏出酒葫芦喝了一口。吴老四伸手抢酒葫芦,郑三炮斜了他一眼,把酒葫芦揣回腰中。刘世仁掂量了一下行李,放下,打开,拿出几本书,想想又放了回去。
“他娘的周疯子呢?给老子出来!”赵老虎显然被激怒了,大声嚷嚷着。
刘世仁悄悄掏出笛子:“要不要吹笛招呼弟兄们?”
“不着急,看情况。”孙嘉谋低声说道。
“哑巴兄弟,小心走火。”吴老四对正在擦枪的郑三炮说道。
郑三炮闷哼一声,掏出一颗子弹,咔的一声装进枪膛。
“这是要给老子玩儿真的了。”赵老虎正要下车,郑三炮抬手一枪,摩托车上飘扬的指挥旗被打断,赵老虎冷不防吓了一跳。
郑三炮闷哼一声,咔一声,又把一粒子弹装进枪膛。
“哑巴兄弟,别咔咔了,听着怪吓人的,要是不小心伤了赵团长怎么办?”吴老四斜了一眼赵老虎,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要是有种,就给老子来个不小心。”赵老虎冷笑着上前。
“他娘的,这是找茬儿来了。”高勇智忍不住上前,被孙嘉谋一把拽住。
郑三炮极力克制着,掏出酒葫芦喝了一口,有几滴酒水洒落在地。
“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嘛。”黑煞神斜视郑三炮,冷声着说道。
“滋润个屁,就一缩头乌龟。”
“混账,不能什么实话都往外捅。”黑煞神黑着脸假意训斥道。
赵老虎手下的人忍不住哄笑起来。
“他奶奶的,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
高勇智举枪,喀拉一声上膛,被孙嘉谋喝住,引来赵老虎手下弟兄一片嘘声。
吴老四是喜欢挑事的主儿,正琢磨着激怒赵老虎的法子,看到李有才有主意了,靠近他悄悄耳语了几句。李有才嘿嘿阴笑着,突然眼神迷离,哼哼哈哈怪叫起来。“我的娘唉,这是羊羔子疯犯了。”吴老四如遭受蛇蝎袭击一样猛然跳起,身子一窜躲到赵老虎背后,“赵团长救命。”
李有才怪叫着扑过来,吴老四拽着赵老虎转圈躲闪,冷不丁大叫一声有鬼,生生把赵老虎扑倒在地。赵老虎挣扎着想翻身,头昏身子沉,一时不能动弹。李有才尖叫着,右膝顶在赵老虎肚子上,左手卡住他的脖子,右手抓向他的脸面。赵老虎两眼暴睁,双手乱抓,抓住了李有才后背的棉衣,猛然翻过身来,把李有才压在身下。赵老虎腾出手来,对着李有才脑门子结结实实一拳,吴老四一脚踹翻赵老虎,李有才乘势翻过身来,把赵老虎压在身下。
黑煞神眼见赵老虎吃亏,晃动身子冲过来,被高勇智一个绊子放到。郑三炮闷哼一声,拽过刚才嘲笑他的军官,噗地吐了他一脸酒水。赵老虎带来的十几号人都不是善茬,但架不住特一营人多势众,很快就淹没在四面而来的拳脚中。越来越多的特一营弟兄冲过来,厮打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孙嘉谋已经无力控制混乱的场面了。
赵老虎所在的114团就在附近,参谋长担心赵老虎生出不测,紧急集合队伍,把特一营团团包围起来。孙嘉谋见势不妙,挟持赵老虎做人质,正僵持时,队伍哗哗闪开一条道,刘士毅来了。
赵老虎满脸都是抓痕,衣冠不整,样子十分狼狈。李有才右眼青紫,衣服被撕烂,身子不停地抖动着。刘士毅冷眼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军法处长查明报告:“赵团长前来寻衅滋事,李有才羊癫风发作,然后就打了起来。”刘士毅面无声色:“一律按军法加重处罚,执行吧。”
李有才身子抖动得越发厉害了,突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随行军医立即上前为李有才施救。赵老虎冷笑道:“装得还挺像,刚才就这么一曲。”军医试脉搏,量血压,翻眼皮,用听诊器检查心脏,为李有才做了全身检查,得出的结论是羊癫风病发作。身患重疾依然坚持抗战,刘士毅大为感动,下令撤消对李有才的处罚,实施嘉奖,并把李有才接到军部医院治疗。
周天翼心中清楚,刘士毅此番举动,是想借机留住他和特一营。打架仅仅是违反军规的行为,把堂堂一个上校团长劫持为人质性质就变了。毕竟他们还顶着叛军的名号,刘士毅对此没有追究,等于给了周天翼一个明确的挽留信号。是去是留,周天翼一时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