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日军暂时撤退,嘉山城恢复了平静。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来电话询问战况,刘士毅汇报日军虽然没有重炮和坦克配合,但他们的火力依然凶猛,那些先进的轻重机枪和掷弹筒,给我军造成了巨大伤亡,要求调拨一些重武器。李宗仁答应了,但调运有过程,短期内很难到达,命令31军坚守淮河两岸,多拖住敌人一分钟,整个战区的防御计划就多一分保障。刘士毅表示誓死守卫嘉山,绝不让日军越过淮河半步,最后提到原56军特一营脱离廖光义南下之事。李宗仁沉默片刻,现在大敌当前,正是用人之际,不妨把特一营暂时编入31军,让他们戴罪立功。
刘士毅随后召见周天翼,暂时把你们合并到112团,编制为第6营,正安排晚饭和给你们腾营房,棉衣食品和武器弹药随后补充。周天翼得寸进尺,请求保留56军特一营编制,继续使用特一营军旗,被当场驳了回去。刘士毅这边刚刚下达释放特一营的命令,那边已经急不可耐地反了。
事后,刘士毅想想就好笑,大冬天的这帮人居然拿蛇起事,亏他们想得出来。黑暗中李有才突然一声凄厉的吼叫,诈尸一样跳将起来,大喊着有蛇,赵老虎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回过劲来骂李有才混账,大冬天的哪来的蛇?高勇智身子猛然窜起,装作受惊吓的样子扑向赵老虎。赵老虎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高勇智动作利落地下了赵老虎的枪,抡圆了拳头当头一击,赵老虎眼前金星灿烂了。
黑煞神见势不妙冲过去,一片黑影扑来,霎时淹没在没头没脑的拳脚中,吴老四等人几乎同时出手,几十名看守悉数被扑倒在地。明晃晃的车灯照射而来,弟兄们看到周天翼平安归来,立即停止了行动,高勇智快速把枪塞给赵老虎,吴老四乘乱把枪扔在黑煞神脚下。
赵老虎昏头昏脑站起来,正要找高勇智拼命,看到刘士毅站在面前,以为出现了幻觉。刘士毅盯着赵老虎,脸色十分难看:“闹什么洋景?”
赵老虎赶紧立正行礼:“报告军座,叛军要谋反,属下正在制止。”
周天翼盯着高勇智问:“刚才怎么回事儿?”
高勇智回道:“发现一条蛇正在袭击这位长官,属下不顾生死扑上来抢救。”
刘士毅皱着眉头问赵老虎:“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不是,他刚夺走了属下的枪。”赵老虎说着不觉摸向腰部,枪好好地在皮套中呢。
刘士毅不想深究下去,问吴老四等人:“你们刚才都看到蛇了?”
“我们都看到了!”十几名弟兄齐声回道。
“这么多人证明,那就是有了。”刘士毅斜了赵老虎一眼,转身离去。
赵老虎哭丧着脸说不出话来了。
昏暗的灯光下,高勇智等弟兄在闷头啃着窝头。吴老四不小心被呛着了,伸手对郑三炮比划着:“哑巴兄弟,给咱来一口。”郑三炮闷哼一声,掏出酒葫芦喝了一口,他根本就懒得搭理吴老四。吴老四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牛肉,有些炫耀地一层层揭开包装。高勇智见状凑上前来讨好道:“老猫兄弟,给咱来一块,他娘的咽不下去。”
“有窝头啃着不错了,还指望着三盘两碗伺候你呀,这还有病号呢?”吴老四撕下一小片牛肉递给李有才,“悠着点,没人跟你抢,瞧这吃相,饿死鬼托生呀。”高勇智心里有些不平衡,说话免不了连讽带刺:“半仙兄弟,这要是有口小酒可就美了。”吴老四冷笑道:“大个子,说话少夹枪带棒的,没人吃你这一套,今天是躲过去了,明儿个死活还难说呢!都歇歇吧,吃饱了好好睡一觉,就算说下大天来也伤不了赵叛徒一根毫毛,咬牙发恨有啥用?这个点儿,说不定人家正滋润着,搂着日本娘们摸着奶子喝花酒呢?”
本来弟兄们已经消了火,吴老四这么一烧撩,又给煽乎起来了,都在骂着赵云峰,不到一分钟就给他创造出九种不同的死法。特一营有周天翼亲手炮制的“六大规矩”,其中一条就是“不许告密,叛徒必死”,兵变遭到围剿,死了十几号人,弟兄们都把这笔账算在赵云峰头上,发誓摘下赵云峰的脑袋当球踢,并给他定义了一个新的称号:赵叛徒。
周天翼率部突出重围后,赵云峰不死心,写了一份检讨书,主动承担责任,声称特一营兵变与他教导不力有关,请求廖光义给他一支部队,去把周天翼追回来,不能让特一营成为叛军。老太太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好小子,天翼不过是和他大哥赌气,到了你这儿就是叛军了,混账玩意儿,是不是找打?”说着从廖光义手里抓过检讨书,撕得粉碎,用拐杖点击着赵云峰:“奸贼,和李莲英一伙的,这种贼子还留着干吗?还不把他轰走?”由于情绪激动,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廖光义赶紧上前为母亲顺气,下令将赵云峰逐出本军以示惩戒。
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的赵云峰没想到自己竟落得如此下场,愤愤离去投奔国军其他部队。他既恨周天翼无视军纪,又恨廖光义昏庸护短,发誓一旦有机会一定不放过周天翼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疯子。赵云峰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任何一支部队都不会容忍反叛行为,何况他还顶着叛军教导员的名号,不提特一营还好,提起来都是冲他抡枪托子。几天下来,投军不成屁股上挨了几枪托子,他一气之下脱下军装扔掉,苦闷中来到一个小酒馆。
一坛子烧酒见底了,赵云峰喝大了舌头,含混不清地自说自话:“……你们……才是叛徒,全都是叛,叛徒……”酒馆伙计看酒坛空了想拎走,被赵云峰一把抓住手腕,“……你来评评这个理,老子……打报告,就……就是想留下他们,……凭啥我是叛徒?”
酒馆不大,为数不多的顾客都被这声音吸引过来。其中一位顾客不耐烦地对同伴说道:“这人脑子有病吧,唠叨了半天,到现在谁是叛徒还没听明白呢。”
“我不过……是尽自己的职责,凭啥,军……军座这样……对我?”
“瞧他那穷酸样,一会儿军座,一会儿特一营的,好像在部队里混过似的。”
“就算在部队混过,也大不过连排长,这要是扯上军座,可就他娘的……”
“刚才说啥,给老子……再说一遍?”赵云峰放开伙计,乜斜着眼睛说道。
“他娘的,老子忍了你半天了,有种你小子过来。”
“你奶奶的,敢……敢跟老子耍横?”
赵云峰摇摇晃晃站起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被一只手大力托住。赵云峰闻到了一股女人身上特有的芬芳气息,醉眼朦胧侧身打量着,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出她的具体模样。女人扶着赵云峰坐下,自我介绍她叫梦菲,委员长侍从室机要员,说着要来了一坛子酒。赵云峰如同一个怨妇,唠唠叨叨向梦菲倾诉自己的遭遇,梦菲耐着性子听完,说道:“原来是赵教导,失敬,失敬。特一营可是在小清河打出了威风。”
“那又怎样,最后我还不是被赶出大本营,成为弟兄们眼中的叛徒?……想来,恍然一梦呀。”
“可能弟兄们对你有误解,廖军长情绪激动之下难免做出错误的决定。”梦菲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要消除弟兄们的误解,最好的办法是用实际行动证明给弟兄们看。”
赵云峰苦笑着说:“……证明,怎么证明?我都沦落成这个样子了……”
梦菲正色道:“你是日本东京士官学校出身,学的又是步科,国军将领中也算凤毛麟角。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赵教导,咱们都是军人,一日为军人,终身是军人。”
“……军人,我做梦都想重新成为军人。问题是,哪支部队会收留我这样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叛徒?”
“59军张自忠将军正在徐州扩充兵员,以你的才学,投靠张将军一定会受到重用。赵教导,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梦菲走后,赵云峰傻傻地呆坐了一会儿,一路踉跄着走出酒馆,对着黑暗的夜空大声吼叫着:“老子要去投军,投靠张自忠将军。”
廖光义注视着作战地图,上面那些不起眼的地名模糊着跳动起来,恍惚中他看到母亲拄着拐棍从地图上慢慢走过,母亲的背影渐行渐远,声音依稀可闻:“别牵挂娘和铁蛋,踏实干你的事吧,娘一把老骨头了,死在老窝那是福气。”冷风吹过,天地一片肃杀,廖光义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日本人接走,心都碎了,他知道,老太太这一走就算永别了,再也见不到娘了。为了疏散泰安百姓,为儿子和日军最后决战赢得宝贵时间,老人家不惜毁家纾难,甘愿到日本人手里当人质,廖光义不敢想下去了。
啪嗒一声,泪水滴落到地图上一个叫东平的地方,廖光义回过神来。
东平南与汶上、梁山接壤,西部与东阿、阳谷隔黄河相望,北与平阴搭界,有山地、丘陵,地势复杂。在地图上看毫不起眼,一度被忽略,廖光义决定在这里集结主力部队,和矶谷师团做最后一搏。
参谋长无声无息走过来,廖光义问:“安东尼那边情况怎样,武器什么时候能运到泰安?”
“安东尼现正在徐州,属下已派人坐镇徐州与他联系。他租赁的是一条专门运送军火的德国商船,这条船除了我军订购的军火,还有汤恩伯军团定购的一批军火,汤军团的卸货地是广州,这条商船今晚即可抵广州黄埔港卸货,如不出意外,五天左右可抵青岛德租界码头。这是我们订购武器的货运清单,请军座过目。据安东尼讲,这次随船来的还有枪械师、机械师各一名……”
“好家伙,够装备一个加强旅了,这么多武器,100万够吗?”
“足够了,按合同这批装备总价92万,老太太离开济南时变卖家产的12万已提前预交安东尼,这批货到青岛后,只需再给他80万,我们还有20万盈余。不过,我担心这批武器虽有东京陆军总部的假批文,可日海军对青岛海岸防务甚严,要突破日海军近海防务只怕有麻烦,即使顺利登岸,要确保从青岛到泰安的安全运输也是个难题,运送这批装备至少要20辆大卡车,路上要通过日军层层封锁和盘查,万一……”
“事已至此,只能作最后一搏了。你多带10万大洋去找那个安东尼,要他确保这批装备十天内必须运到泰安,多派几名弟兄去徐州跟着他,如有差池叫他拿命来偿。还有,你现在就去找装备处长合计,连夜搞出一套最安全的运输方案,明日一早由他亲率侦察连赶往青岛,就呆在德租码头,船只一到,立即卸货装车,沿途押运,不惜任何代价,确保装备安全,如遇意外,就地炸毁,万不可落到鬼子手上,切记。执行吧。”
“是,属下这就去办。”
廖光义神色严肃地说道,“不管这批武器能否运抵泰安,跟小日本这场恶仗是打定了,全军一万多弟兄不知会有几个能活下来。把剩下的10万大洋加上全军所有军饷储备,全部分发给弟兄们,不论官兵,每人十块大洋,发完为止,一文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