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是可怕的野兽,狼群是让人心惊胆战的存在。
驿站里的众人,无论是谁,此刻,心底都生出一丝寒意。一个驿卒战战兢兢往门缝里往外看了一眼,立马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跑了回来。
三叶也是腿若筛糠,不是装的,是止不住的恐惧。
有人害怕,有人却兴奋,那个壮汉舍了带刀少年,转过身,一把扯开了大门。山风带着雨滴涌进屋内,几盏油灯瞬间被吹灭。借着朦胧天光和闪电,只见屋外灰乎乎一片,全是野狼。
狼群之前,是一个青年,头戴竹斗笠,身上披着件棕片蓑衣,裤管高高卷着,若不是身后狼群,这个模样完全是个地里插秧的地道农民。
那青年微微抬头,斗笠下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在屋内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了太叔缨脸上。
太叔缨祈求的看着他,青年却收回了目光,转向了眼前的彪形大汉。
那大汉也被眼前狼群的数量吓了一跳,转瞬间又变得战意昂然,大叫“来得好”二话不说,握起拳头,突然轰向头狼青年。
青年也不迟疑,直拳相对。
两个拳头以门槛为中心,带着鼓荡的真气撞在一起,一声轰鸣,声响完全不亚于屋外天空的雷鸣,雨滴被震散成水雾,爆炸的空气席卷整个驿站,吹灭了剩余的油灯,也喷开了四面窗户。
真是骇人的声势。
力量与力量的对撞,总有胜负,而战果是,大汉退后一步,青年亦同样后退了一步。
居然能在纯粹力量的对撞中与自己战成平手,大汉也觉不可思议“居然能让我后退,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了,不愧是贪狼”说完,大汉抱歉“元屠,请指教”
跃跃欲试,好战的狂人。
青年却一言不发,斗笠下的双眼又转向太叔缨,太叔缨已是泪流满面。
消瘦的面庞是如此的虚弱,晶莹的泪珠全是为他而流。
这一刻,或许他已经动摇了,但头狼还是转身,回到风雨中,消失在雨幕里。
元屠已自报姓名,贪狼却不发一言,转身走了。无视是最大的侮辱,元屠怒火中烧“小子,少看不起人”说着就要追出去,狼群立即嘶吼着围了上来,獠牙毕露,吼声充满威胁之意。
“畜生,让开”元屠挥手驱赶,狼群却愈发紧逼。若再往前一步,群狼必然不会犹豫,数百灰背山狼一拥而上,就算是他元屠,也不敢肯定能保得住性命。不想殒命,只能无奈停步。狼群戒备着慢慢后退,最后,随着贪狼消失在茫茫雨雾之中。
元屠怒不可遏,而他,显然不是一个会压抑怒气的人,转向老者和少年“那么,老头,现在让我们来算算账”
带刀少年横刀而立,挡在元屠面前。元屠不屑嗤笑“年轻人,别以为学了点皮毛就不知天高地厚,我现在可没有留力的心情,要么给我滚开,要么别怪我捏碎你的骨头”
少年也知道元屠不是一般的江湖人,但看了他和贪狼对拼的那一拳,才发现自己还是太低估了这个壮汉,在此人手底下,自己只怕走不过三招。何况,他还有三个一直不曾出过手的同伴。
也许能拖他一拖,至少要让先生有机会逃走,可是以先生的性子,就算是死在这里,他也不会逃跑。
看来自己会死得毫无价值呢,少年这般想着,就算会死,双手依然稳稳握着刀柄,全神戒备。
“恶徒,休得猖狂,小七,你让开,我到要看看,你一无耻匪类能奈我何”老者横眉怒目,丝毫不惧。
小七心中苦笑,这壮汉元屠哪是什么善类,是杀人不眨眼的货色,叫他又如何能让开。
元屠生性残忍,那管老者说的是什么,他只想发泄心中怒火罢了,冷哼一声,一步步逼近。
“元屠,够了”与元屠同行的那个江湖客又叫了一声,元屠充耳不闻,江湖客扶额叹气。
那女子又气呼呼道“别管他,他爱咋咋地”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人语:
“杨城主一身正气,晚辈佩服”王洪脚步一顿。
正所谓先声夺人,来人以内力发音,听到耳中,元屠立刻判断出此人实力,是个高手。
对于好战的人来说,与高手一战,自然比欺负老人小孩要有趣的多,元屠嘿嘿冷笑着转身“又一个多管闲事的”
屋外暴雨中,随着一阵马蹄声,一人一骑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马,是一匹乌黑雄壮的黑龙驹,马上骑手同样威武雄壮,头戴斗笠遮雨,身上披着一件长长的大披风,手中提着一杆黝黑的沉铁大枪,神威赫赫,如同阵前大将,无敌无畏。
元屠热血沸腾“看你也是个高手,来比划比划”说着,舍了带刀少年,向门外骑手走去。
“哦,既然兄台如此盛情,我又怎好扫了你的兴致”骑手绕有兴致的说道,手中铁枪一抖,纯铁打造的大枪居然“嗡嗡”铮鸣,弹飞枪身雨水。
那个江湖客实在坐不住了,起身一把拉住元屠“你还有完没完”
以元屠的脾性,兴起之时被打断必然大怒,江湖客却不给他发怒的机会,转向雨中骑手,抱拳道“敢问尊下可是铁枪客,尤丁袍?”
这几个人都很面生,尤丁袍也没料到他们居然认识自己,在马上横抢回礼“不敢当,在下正是尤丁袍,阁下是?”
江湖客没有回答,反手指着元屠道“我这兄弟性子莽撞,开罪了各位,我代他向各位赔罪,我等制止不住,也是同罪,在这里向大家陪个不是”说着,做了个四方揖。
行走江湖,不宜逼人太甚,这伙人既然已经放低姿态,一般来说,这事可以就这么算了。可是这个驿站里的人,并非全是江湖中人,那老者可不认为事情这么简单就可以揭过“光天化日,欺男霸女,岂是一个赔罪就能抵消?那还要天理何用,王法何用”
“老先生此言差矣,欺男霸女?我那兄弟自始至终没伤那人分毫,也没碰那姑娘一根手指,何来欺男霸女一说。不过失礼倒是真的,所以我来给各位赔罪”江湖客说着,又是一抱拳,只是这一次拳掌相交之时,暗里使了内力,发出了啪的一声清响。
尤丁袍眉头一皱。此人与那元屠修为想当,那另外两人,也应当有同等的本事,是四对二的局面,自己一方处于劣势。
这江湖客功夫不弱,做事也极为圆滑,不等老者反驳,又走到三叶桌前,抱拳道“我那兄弟实在无礼,打搅了两位,我代他向二位赔礼”
说完,手心一翻,一块银锭摆在了三叶面前,三叶赶紧回礼。
“小兄弟,我那弟兄你也看到了,可没碰到你妹子,这事就这么揭过了,你看怎么样?”
三叶看了眼太叔缨,她此时泪已流干,又变成了行尸走肉的模样。三叶知道她是因为贪狼,但在外人眼中,这都是元屠的错,江湖客也于心不忍,又掏出一块银锭,塞到三叶手里。
三叶很是复杂的叹了口气。
然后收下了银子。
“老先生,苦主都已经不再追究,接受了我的道歉,这下先生应该满意了吧”
老者自然无话可说,鄙夷的看了眼三叶,冷哼一声,气咻咻的坐下。
元屠的同伴之一,那个一直不曾有过动作的背剑老人说话了“既然此间事已了,我等还有要事,等不得雨停,先行一步”
元屠心有不甘,不愿就此离开,却被江湖客强行拉走。
出了驿站,四人整理行装,套上马鞍,踏进了雨幕中。
“王洪,你为什么要阻我”王洪苦笑。
元屠怒冲冲的,又转向背剑老人,语气却放低了点“裘叔,为什么要走,咋还怕他们不成”
裘叔只是笑笑,元屠急了“裘叔你倒是说话,别光是笑啊”
蒙面女子也咯咯娇笑起来,元屠看他们一个个的只是笑,也皱着浓眉思索起来,片刻后恍然大悟。
蒙面女子掩嘴,笑得更欢快了“怎么?呆子,想起来了”
“去去去,头发长见识短的赔钱货,你懂什么”元屠驱赶苍蝇一般,气得那女子语塞,举起马鞭就要来打,元屠大笑着策马避开。
马蹄翻飞,泥浆四溅,二人一追一赶,居然如孩童般玩得不亦乐乎。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快别玩了”裘叔年长,两人很听话的放慢马速,四人又是并排驰骋。
“裘叔,既然已经确定那老者就是青塘城主杨复,而且身边只有两个人,我们为何不趁此良机擒了他”王洪疑惑道。刚才在驿馆里,知道那老人居然是杨复后,王洪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生擒,可是裘叔却让他化解。
裘叔解释道“我这么做的原因有亮点,第一,这不在小桑的计划之中,当然,若能擒下杨复自然最好,这么好的机会要是错过了,你们几个肯定要说我食古不化”裘叔说到这,睨了三人一眼,三人讪笑。
“第二,就是那匹贪狼让我很不放心”
“贪狼又怎么的,我可不怕”元屠握紧拳头,那无视他的眼神让元屠耿耿于怀。
“月下贪狼,不近人情。无缘无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他的行为也太奇怪”王洪回想着狼来了的那一幕,若贪狼只是路过,他不会奇怪,但他居然推开了驿馆的门就太奇怪了,“不近人情”可不是说说而已,贪狼从不与任何人打交道。
“总之,先把这里的情况转告小桑,在他做决定前,不要擅自行动”裘叔发话,三人自无异议。
另一边,狼走了,闹事的也走了,驿卒被从柜台后面踢了出来,把熄灭的油灯重新点上,又换上了热茶。
尤丁袍也脱下湿漉漉的斗笠披风,大笑着与杨复坐到一起。听小七讲完驿站里发生的事后,听闻贪狼来了西南,去往青塘方向,也是眉头紧缩“不止是贪狼,那四个人也不简单”
说着,拍了拍小七的肩膀,以示赞许。方才与元屠对质,随时都会死,这少年却没有退缩哪怕一瞬,这对一个年轻人来说很难得。
说起那四个人,杨复杨老城主立马吹胡子瞪眼“化外野民,不光好勇斗狠,欺男霸女,而且牙尖嘴利,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到欺男霸女,杨复转头看了三叶一眼。人家拯溺救焚,仗义出手,结果三叶两块白银就被收买了,搞得杨复里外不是人,还白白让小人猖狂,愤困于心,杨老爷子都快气疯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三叶,三叶也只能尴尬陪笑。
杨复年纪一大把,性格却如老顽童一般,并没有长者该有的稳重与练达,对此,尤丁袍已是见怪不怪,但他始终是个长辈,所以尤丁袍始终还是不能习惯“对了城主,刚才听小七说,那伙匪徒曾想非礼于那姑娘,如今虽说已经暂时惊退,但他们负气离开,我担心我们走后又会回来为难这对兄妹”
杨复想了想,虽然他很气愤三叶自轻自贱,两块白银就任由别人调戏自家妹子,但愤恨归愤恨,不能真不管不顾,泄气的妥协道“小七,去问问那对兄妹去往何处,要是同路,就邀请他们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