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朝建安二十一年春,汉中城中迎来了一场清雨。
这座北临峻岭,南靠群山的古城中,因为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争,使得曾经安静祥和的城镇变成了尸横遍野,断壁残垣的废墟。
雨水散落在古城上的一枚爬满青苔的石砖上,溅起好看的水花;街道上一股清澈地水流顺着城中独特的排水小道化为潺潺而流的小溪,向着远方流去。
城楼上,那原本庄严伟岸的道观,早在两三月前,便被蛮横的北军将领破坏的一干二净。余下的废墟蘸着天上降下的雨水,描绘出让人悲伤的景象。然而,这场雨来得恰是时辰,离古城不远处的阳平关的将士们,估计此刻也需要这甘醇的雨水,来抚平这场战争所带来的心灵创伤。
至少,文衣单是这样感觉的。
衣单在北军攻入阳关,杀进城中之日,便从刘括家中悄悄跑了出来。刘府灭门那夜,依然如现在一般,下着蒙蒙细雨。只不过雨水中夹带着的是刺骨的寒冷,以及漫天遍地的鲜血。也就是自那日起,他将姓氏重新改回,并在灭门之时混在城内的死尸之中获得了新生。
他在北军离开之后,也曾悄悄地潜回过刘府,取了一柄称手的青铜重剑,并顺手将府中还未腐烂的尸体埋葬起来。之后,他便趁着夜色,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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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文衣单在驻守北军中一个叫做魏渭的将领手下干活,凭借他自年幼以来颠沛流离,四海为家的谋生经验,成功的混入到北军之中干起了杂役的工作。日子虽过得不像在刘府中那样安稳,但也算说得过去。
而那魏渭等北军,也不像他从众人所描绘中想象得那样。拥有着蛮横,暴虐等性情的北军从没有在他的视线里出现过,到是那初次相识对他百般照应的魏渭将军,更让他觉得北军也不过是一群背井离乡的可怜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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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城外的一座营帐内,魏渭正看着身前挺直腰板站力着的小小少年,眼中流露出罕见地赞赏之色。他双眼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少年,心里想着,在阳平关初次见到他时,他才有多大?如今,竟也可挥舞兵器,上阵杀敌了。
少年手中提着他从刘府中带出的重剑,用手拂去其上纵横交错的血水,双眼无神地望着横死在身前的刺客,恭敬地站在魏渭身旁。
良久,魏渭将思绪缓缓收起,向着身旁的少年夸奖一句:“不错,果然是个汉子!”
少年没有应答,只是走上前去躬身行礼,又再次转身回到原先所站立的地方。
魏渭见状也没有再说些什么,挥手将营帐里的闲人驱散,并示意他们将尸体拖走。而后,魏渭将手搭在衣单的肩膀上,声音低沉地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麾下的十骑长了。”说罢,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文单在魏渭的身影完完全全消失在营帐中后,紧绷地身体便渐渐舒缓开来,左肩也在此刻骤然垮了下去,其上印有一道深深的掌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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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外,几名军士见魏渭独自从里面走出来后,便神情各异地冲进营帐之中,看到正在运气疗伤的文衣单后,面面相觑起来。
他们看向衣单的表情各不相同,有惊讶有茫然有安心有惋惜,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杂役少年竟真得成为了魏渭手下的十骑长。
“将军,您就这样将他提拔为十骑长了?他原来连布衣可都算不上!”营帐外,有军士说道。
汉中城主因战败逃亡巴中,北军派遣大批军队前去追捕,留守在汉中城内的军官士卒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三百人,远离繁华地域的军营有时候更像是一个土匪窝,所谓将军只不过是最低阶的裨将。只是北军之中军律严明,哪怕魏渭这将军的头衔有些名不副实,他们也不敢乱了分寸,只得在说话之前加上将军二字以示恭敬。
魏渭将手横在眉前,遮挡住自汉中城顺势而下的淅淅沥沥的雨水,感慨地说道:“才几年光景,那小子前几年出现在阳平关城楼上的时候,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虽说现在稍长几岁,但也不过是个舞勺之年都不到的小小少年。可是他居然能用得动如此厚重的兵器,并将那几名来历不明的刺客斩于帐下,足以可见,此子并非庸才啊!”
“可就算如此,他也未必能统帅得了十位年长于他数载,经验老道的轻骑兵啊!”一名军士不甘心地说道。
“十骑长,又算得了什么?他……”没等魏渭说完,从众人身后走出一名衣着华丽,姿容娇俏的妇人来,望着魏渭及军士们说道:“哦,既然如此,让妾身也见见那位少年可好?”
妇人显然与魏渭这等出生入死只为苟且营生的下等军士是截然不同的人,无论是她傲然的神色,还是那宛若流金的衣袍,都在彰显着她那与众不同的贵族身份。
魏渭见到妇人来此,神情也越发的不自然起来。毕竟,生于乡野的他以及其下的众多军士,从未与此层次的大人物打过招呼,万一哪句言行唐突了对方,恐怕就再也看不到明天,不,是今天的夕阳了。
“魏将军,嗯?”妇人轻启朱唇,语调如黄鹂出谷般甚是好听,最后略作疑问的勾回之声,更是撩人心境。只是这般动听的声音,落到魏渭的耳中,却比送葬时的葬魂曲更让他毛骨悚然,胆战心惊。至此,魏渭只好硬着头皮向着妇人拱手行礼,并恭恭敬敬地回答道:“那少年还在帐中歇息,若夫人想见,属下将您带去便可。”
“无妨,我自去寻他便是。”那妇人不仅有沉鱼落雁之姿,更有着一颗玲珑之心。她深知这群所谓的将士军官,除了可为朝廷效力之外,与那山贼土匪的性情倒是别无二致;平日里受不得拘束,她也不好强人所难。
说罢,妇人莲步轻移,扭动之间带动着款款风情,在众军士目瞪口呆之下,悄然进入到营帐之中。而营帐外,魏渭则在妇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向着身旁的一名亲信咬耳叮嘱一番,便大步离开了此地。
“真他娘的晦气,不在邺城安心养病,来这穷乡僻壤干什么!”清风拂过,将魏渭离开前的悄声低语,卷入雨帘之中,消散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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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城外,魏渭的营帐之中,文衣单正将魏渭用劲力压垮的左肩,缓缓地揉捏着关节之处,准备续接回去。从他眉间拧成一团的狰狞表情来看,想必是承受了非常强烈的疼痛。可就算如此,少年依旧紧咬牙关,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地声响。
“这么痛,为什么要忍着?”少年身后,陡然出现的美妇人关切地问道:“是谁出手,竟如此之重?”
营帐中,少年依旧揉捏着肩膀上的关节,对妇人的出现并不惊讶。显然,他刚刚透过营帐,知晓了妇人的目的。
“只是为了见我?嘶——!”少年本想表现得更加淡然一些,但转身幅度过大,还是在无意之间牵动了他左肩上的伤口。
美妇见状没有做声,只是将玉手放置少年的肩膀处,代替少年的右手缓缓揉捏起来。
“你到底是?”少年还要继续追问,却被美妇腾出的右手食指点在唇间,询问便就此作罢。
少年不再发问,美妇也乐得清静,再次将右手放回少年的左肩处,继续着刚刚的动作。良久,美妇缓缓起身,并将双手从少年左肩处收回,交叠于身前。而少年因劲力损坏的左肩,按照常理就算关节复位,没有个一年半载也是恢复不来的;但是现在,却如受伤之前一般,灵活轻巧如初。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好些了。”妇人看着少年,双眸中像是含着一汪清泉。
“嗯!”文衣单知是眼前这位美妇人将其手臂恢复如初,也不好继续冷着小脸,开口应答道。
“既然如此,那便让我提一个问题吧!”美妇人的眼中闪过狡黠之色,缓缓说道:“你为何会用念力呢?”
少年闻言,本来冷若冰霜的小脸上出现一丝慌乱的神色,尽管他极力地掩饰,还是被身前的妇人看得一清二楚。随后,少年将手中的重剑缓缓举过肩头,做出一副进攻地姿势。
“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家伙儿!”美妇被少年如临大敌的样子逗得一乐,开口调侃道:“姐姐站在这里不动,看看你能不能通过手中的重剑触碰到我。如果你赢了,姐姐便承诺你一件事,好不好?”
文衣单听闻美妇人此番话后,脸上的警惕之色越发浓郁,而心中那经由多年打磨的磐石之心,也在此刻出现裂痕,重新回到更加年幼时无助凄凉的状态。
然而,尽管少年内心中那汹涌如潮般的恐惧就要冲破心防将他压垮在地,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将手中的重剑朝着妇人斩了过去。
只听“叮”得一声,重剑突破防护来到妇人身前,斩在了妇人腰腹间的凤纹玉佩上,发出清脆地声响。城外,突如其来地倾盆大雨将古朴无华的城楼从里到外淋了个干净,而墙头那多年未开花的应春树上,渐渐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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