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云干活累了抬起头来休息,看到自家房屋周围的荒草地上长满了野蒿枝、野棉花等各式各样的野草杂花,构成一幅别开生面的美景,这使她对这个新居更加满意。
见到正云心情比较好,活路也松下来些,婆婆就开口向媳妇提出,要她和志轩商量一下,赶快找个庙宇去求神许愿,以便早些怀上孩子。正云耐心地对婆婆说:“妈,这事先搁一搁吧。我们在这个大地方落脚,等于是重新建家立业,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到现在我们还欠着外债呢。大地方不比山旮旯,如果我们仍然停留在吃了上顿无下顿的日子,会让别人看不起的。尤其是我娘家那一些有钱人都非常势利,我不能让他们小瞧我,我也不去巴结这些人。我无论如何也要奋斗一两年,还清债务,多少有点积蓄,彻底摆脱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现在如果有了孩子,生活负担会更重,开支也会增加。你的孙子一定要吃得饱、穿得暖,不能让他一生下来就跟着我们受穷受苦。你说对吗?”
对这个幺儿媳妇,婆婆一直认为是一个做事门门在行、说话句句有理,想得宽、看得远、有志气的好女人,因此,她也就顺着她的意思:“我听你的,那就过段时间再说,但别让我等得太久了。”
没想到热热闹闹的小杂货店实际上不到两个月就冷冷清清,萧条下来了。原因是在这个小集镇,下街居民虽比较富裕,购买力较强,但早就有吴、唐二姓大商家,开着资本雄厚的大铺子,生意本来就被其垄断。另有几家小店也在生意场中互玩权术,使伎俩,抬价压价,互抢生意,所以下街的一般不来他这里买东西。至于上街,都是些穷得叮当响的村民。有些人家四五口挤在一张床上,一床破破烂烂、打满补丁的被子勉勉强强挡住点风寒。这样的人家根本没有什么购买的能力。
开店以来,正云还碰上了一些非常为难的事。一位自称就住她家斜对门的罗大嫂,灰头土脸、面黄肌瘦,衣衫破烂,最爱来这柜台边站一站。有一天,她又来了。站了一会儿,满脸难为情地对正云小声说:“大妹子,我们家很长时间没吃过盐巴了。我儿子小七三嘴馋得要命,我想向你家赊点盐巴,等我有钱时给你送来。”正云看她那副可怜相实在有些不忍,就宰了约斤把重的盐,猜想她以后肯定付不起钱,连秤也没过就递给了她。事隔个把月后,她又来了,不但没提还盐钱的事,反而又诉说她丈夫拉肚子三天了,无钱买药和请医生看病,人都瘦得快要死了。她想向正云要点红糖熬水给他喝。正云想,这家人肯定穷得实在没办法了,否则谁愿低声下气地向别人开口要东西啊。她二话不说给了她两块碗儿糖,送了她一碗老甜酒,还给了她两块铜板。并告诉她,红糖加甜酒,再找些大蒜薹的须子一并熬水吃后,对止泻特别有效。若吃了还是止不住,最好用这两枚铜板到药铺抓点药来给他吃。
这样的事一开了头就难以收尾,不光是罗大嫂以后成了赊货的常客,来向她赊盐、要盐的就不是一家两家了,她的这点小本生意,经得起几次赊销和施舍?她实在太为难了。
又一天,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来到正云家,向正云婆媳诉说:她家是从外地逃荒躲难来此定居的,老伴前年死了,一个儿子去年又被保长抓去当了壮丁。现有个十八岁的女儿许保珍,经媒人介绍,明天婆家要来相亲,可这孩子长这样大,连像样的裤子都没一条,平时都是两母女共一条裤,谁要出门谁就穿。明天相亲的人和媒人来了,连像样的饭都招待不起一顿。她左想右想,想到正云家是生意人,肯定宽裕得多。见她婆媳待人又很和气,所以想找她借一件旧衣服、一条裤子和半升大米,再加上点油、盐、酱、醋,把明天这道难关渡过。如果女儿的这桩婚事谈成了,嫁个好人家,她一定加倍偿还。
正云听后,心里直叫苦:“天呀,我们欠了一屁股两肋巴的债,还宽裕什么呀,这就叫各人只知道各人的难处啊!”可眼前站着的这位大娘也太可怜了。自古道:“伸手容易缩手难。”人家既然开了口,总不能让人家打空手回去,让人下不了台。她非常为难,只好看着婆母。
婆婆也看出了媳妇的心思,就发话说:“正云,谁家没有个难处,活在这个世上哪能万事不求人呢?看来这位大婶确实有她的难处,你就斟酌着办吧。”
得到婆婆的同意后,她就把自己出嫁时一直不太舍得穿的一套半新旧的衣服和一些油、盐、酱、醋以及一升大米给了大婶,接过这些物资的大婶感激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边流泪边转身离去。
事后多年,大婶从没提过这件事,正云也从没指望她能还上。
志轩和正云清楚地意识到他们这点小本经营,不靠资金周转快,现买现卖,货物一积压,赊销一多,生意根本无法做下去。不要说稍有赚头,尽快还清债务,连全家人的生活都无法维持下去。所以,这种坐商生意对他们来讲是行不通的。
商量的结果,决定由志轩背着商品走村串寨,送货上门。逢赶场天,就去赶遛遛场,这样志轩又过上了不分春夏秋冬,不论严寒酷暑都必须出门,都要跋山涉水的生活。为在赶场的人聚集之前赶到,他照旧背着几十甚至上百斤的货物加快脚步,累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碰上生意好的时候,回来时重压减轻,心情也畅快得多,步伐也轻便了许多。要是运气不好,几乎是背多少去,背多少回。稍有不同的是:早出晚归,劳累一天后,可以回到自己温暖的小家庭,吃上一餐热乎乎的晚饭,睡上一个安稳觉。这种改变已经很不错了。
以行商为主、坐商为辅的措施定下来后,不光苦了志轩,正云又得过上家里、地里一肩挑的日子。
庄稼人盼秋收有如孕妇期盼着辛辛苦苦地怀了十月胎,但愿到时能平安地生下个健康可爱的小子一样。
正云的心情也不例外。由于搬迁的吃喝等花费,一家人的口粮早就青黄不接。多亏丈夫小生意上赚来点钱,买了些苞谷杂粮,暂时缓了燃眉之急,所以她也非常渴望今年是个好年景。
“白露三天遍地黄”,秋收季节说到就到了。正云家由于继父去世和兄弟早死后,母亲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因此,她向大哥借来买地基的那笔钱必须尽快归还,尽管是收成紧要关头,志轩的生意也不能耽误,常言道:“行动有三分,坐吃山也崩。”每天出去,多少都有点生意,有些赚头。而且,正值农民们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出门赶集购买东西,这时送货上门,既方便了大家,又是推销商品的旺季。志轩照旧每天走村串寨,出入邻近的各个小镇赶遛遛场,还要经常往县城去进货。秋收重担又落在正云一人的肩上。
今年的农作物长得出奇好,苞谷大个而满穗,谷穗沉甸甸地下垂着,黄豆颗颗饱满,好一个丰收年景。正云清早出门,就直往老家地里奔,拔完已熟透干壳的黄豆,就掰苞谷。收下来的粮食,必须当天往镇里搬运,堆放在大山老家,难说会被人盗走。由于路程太远,一天只能跑一次,最多两次。苞谷、大豆收完后,就是割稻子,同样的方法运往新居的院坝上堆放。
运回来的粮食要去壳、择选、分门别类地风扬、筛簸、烘晒。正云只能在夜间就着月色或菜油灯光进行。赶了一整天的集已经够累的丈夫回家吃过晚饭就睡觉,第二天还得早起去赶场。婆婆年纪大了,白天的家务就够辛苦了,夜晚怎么忍心让她再熬夜,吃过晚饭,正云便劝她早些进屋休息。这样一来,谁也帮不上她的忙,的确累得够呛。可这样的累,正云的心里是乐滋滋的。粮食丰收是一方面,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男人每夜都能睡在自己身边,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牵心挂肠,为他担忧,不再感到孤独与寂寞,心里是踏实的,感觉是幸福和甜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