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将军那最后的话,全军欢呼,场面之壮观,无法细诉!将军祭祀一完,全军畅饮,共庆胜利!要知道,汉军从来没人到达狼居胥山,还有北海!大汉唯有将军才有此气魄,带着汉军追杀匈奴人到处跑,一直远去大漠北境追杀他们!”破虏昂首继续说,“将军带着全军将士在狼居胥山跪拜天神,在姑衍山祭祀地神,这是何等的气魄,无人能及!”
破虏所说,是汉军,乃至全汉人所有人的志愿:不再被欺辱,不再被动挨打!想到守卫未央宫那些兵士们对去病那至高的尊敬,宫人们对去病那无上的礼遇,子瑜不再掉泪,听得心旌摇动,这呆子还真有本事!不得不让人敬服!
莫纳听得更认真,连连摇头不说话。
一屋的女子们都静静地听着破虏和赵勇的话,那敬重和爱戴之意更是浓得溢满眼眶!
破虏一脸敬佩,“这将军打仗,不顾生死,死命地追杀匈奴大军!卫大将军迎战匈奴很谨慎,敌人远去就不再猛追,因此,战况不同,大将军与单于大军大战,只斩杀万余人,根本不能和我们大军比较!不过,卫大将军还是去了阗颜山赵信城,烧了匈奴大军的粮草而归,重创了单于部!”
破虏大喝一碗酒,继续讲述:“回汉后,陛下更爱将军,朝中再设大司马一职,将军就与卫大将军同秩了。陛下还以五千八百户封了将军,将军的封地户数远超卫大将军了!”
莫措笑起来,“你以前吃了不少苦,那霍去病在还你的债,你如今可慢慢享福了。”
“他就想大漠草原都成为大汉的天堂,他就想这天下为一家人……”心里激荡不已的子瑜喃喃而语,想到祁连那刻骨铭心的混战,子瑜脸色白了起来,自己这次一直徘徊在那失孩子的苦痛中,这呆子在大漠力战而归,自己居然没有好好看看他那身体,他是否又添了新伤?回想去病回来后的模样,除了脸色更黑外,不像有伤的样子。
想了又想,还是不放心,子瑜就问赵勇:“他受伤了吗?”
赵勇挠着后脑,支支吾吾道:“我还以为……夫人已经知道……我们卫队……这次有近百人护着公子,公子受了轻微伤,在回来途中就已收拾干净,如今已近半年,想来已没事了。”
听到说中了箭伤,子瑜倒吸一口凉气,头又有点晕;又听到说无事,才又长舒一口气,那颤抖的心才静了下来,不再担心了。心中却想着,回去得好好看看,看看是不是真好了……
破虏大口喝着喜酒,没再说话,室内静了下来。子瑜细细回味战事,好像听到李敢之名,就轻声问:“那李敢如何?”
“李敢也是一个不怕死之人,夺了左贤王大军的旗鼓,被陛下封为关内侯,不过,他父亲李广将军跟着大将军,却误了期。卫大将军令长史前去责问李将军,李将军竟然自杀了。”破虏深深叹息,“可惜了一代名将!”
赵勇听得兴起,不屑道:“误了期就是误了期!自杀也不能掩盖这事实!我们公子就从不失期!有很多的人还对此不服气!那李敢虽力战过匈奴,可也不怎样!我跟着祁哥保护着公子,不敢出手痛击匈奴,不然肯定比他强!那李敢是副将大校,得了旗鼓就不得了,还封了侯!可他也太傲气,竟然去大将军府,质问卫大将军,还伤了大将军——”
“哐当”一声,子瑜的茶杯掉落地上,脸色苍白,惊慌问道:“李敢质问舅父?伤了舅父?为何?”眼睑一抬,心中慌了起来,“去病知道吗?”
想到有一次,她跟着去病去见过卫青,去病曾问过舅父伤如何,舅父很和气地说,旧伤,无事。可旁边的公主那脸色可是很难看,难怪,李敢是他部属,部属质问舅父,还伤了舅父……子瑜那才还平静的心开始不安了。
破虏脸色一沉,责备的眼看着赵勇,赵勇不服气地低了头。
见赵勇不语,莫措忙道:“你不要着急,就是李广李将军因为大军出塞,失道,自杀了,李敢就上卫府寻理,言语就有些伤人,虽动了手,大将军也还无恙,好在卫大将军很是和蔼,压下了此事,也就无人过问了。”
“失道就是迷路,李广将军如此气量?他就为此事自杀?”子瑜问道。李敢也是朗朗男儿,不会因为父亲自杀而质问舅父,还打了舅父,肯定另有原因,子瑜不信。
“具体的缘由,众人不知,不过,军中流传,李广本为前锋,指着这次大战单于,能一战封侯!可陛下却让大将军照顾老将军,大将军因此改了部署,让上次失侯的公孙敖做了前锋,老将军打了右路后援。估计,老将军一时气愤,认为大将军照顾自己的人,加上失道,就自刎了!可惜!”破虏摇头道,“这次,公孙敖虽打了前阵,可也无功而返!”
听了破虏的话,子瑜脸更白了,公主曾经说过多次,要去病照顾亲友,难怪,他要按自己的主张出击匈奴……
子瑜正想着,莫措已经在埋怨赵勇:“那李敢曾经救过子瑜,就你多事!非得让子瑜知道这些,你明明知道她如今三病两痛的,你就想你家主母日日担心?”
“李敢救过夫人?”赵勇一脸惊奇。
“李敢救过子瑜和我哥,”莫措没好气道,“他俩流落长安郊外,被李敢所救。”
“李敢还上过院子。”兰儿扶着赵勇手,认真地说道。
赵勇搔搔头,恍然道:“难怪公子要选李敢做副将大校,肯定就是这个原因,不然为何要选他?他可是一直就瞧不起出身不好的人!”赵勇一脸气恨,“我就气那李敢,他可是公子的人,跟着公子封了侯!他父亲就是有冤情,自有天子主持公道,何须他动口还动手?他更应礼待大将军,却还去质问,还伤了大将军,不知报恩之人!可惜,公子竟然如此信任他,还让他跟着出塞!”
眼见子瑜脸色不再欢快,破虏向赵勇一挥手,眼眸严厉地看着赵勇,嘱咐道:“你可仔细,不要让将军知道此事!”
兰儿拉了拉赵勇手,要他快应话;赵勇看了看子瑜那脸色,赶紧答应了。
明珠那欢喜的眼一直看着莫纳听故事,此时,那眼色也暗了下来。一直没说话的莫纳那忧郁的眼却看着子瑜,子瑜自己倒没注意。
傍边坐着的珠儿也认真地看了看子瑜,那年夫人被辱,公子鞭抽了严成;如今,自己的舅父被辱,那胆大的公子会如何?珠儿不敢想。
子瑜想起去病所说,他和舅父都是私生子出身,那李敢敢于到大将军府质问并伤了舅父,可能就与这些旧事有关。去病桀骜,无人敢惹;舅父慈爱,被质问就属正常……想到去病对舅父如父亲般礼遇,子瑜脸上就有了不小的忧虑:他知道了可怎么办?
见室内空气已变沉闷,一众丫头都低头闷着,子瑜叹口气:“我们想瞒也不一定瞒得住,去病早迟会知道的。”
“大将军已经隐晦了此事。军中诸人知道此事的,也都没有声张,都知道你那夫君的为人,更不敢跟他说。”莫措眼色也甚是严肃,继续说,“除非是别有用心的人,有意挑拨说出此事。”
子瑜心中很忐忑,既忧虑又期盼:“他如今也是朝廷大员,想来也不会做出太大的出格的事情来,不会像那年那样,鞭打他人吧?”子瑜心中默念道,他如今已是和舅父一样的官,他应该很稳重了,应该不会像那年那样冲动了吧……
不放心,子瑜回头看了看一屋的人,嘱咐道:“你们回去了,可不要说漏了嘴。”
春儿她们早就有点恐慌,此时更是点头应着。
恰好,厨娘做了甜糕,春儿唤丫头端了过来,还让兰儿端了一盘给外面的小人。心中有事的子瑜,根本就没听见,看见春儿递过来的甜糕,就又**儿给外面庭院中玩的小孩子留点。
见子瑜那脸色一直惨白着,春儿小心地笑道:“给他们做了一盘,兰儿早端过去了,夫人尽管吃就是了。”
“是吗?”子瑜口是心非道,心中不畅,就只吃了小半个。
吃着无味的甜糕,子瑜看着破虏和赵勇,又望了望一直就没说话的莫纳,欲言又止。莫纳知道,子瑜心中还牵挂着一人。
“你还想问什么?”莫措奇道,“破虏说得够仔细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子瑜吞吞吐吐道:“你们,见到我师傅了吗?”子瑜曾问过浑邪王,浑邪王说,祁连大战前,祭司就去东边了。既然去病力战了右贤王,应该遇到她那师傅。
破虏声音模糊起来,摇头说:“那大军混战,根本不见人脸。我们,嗯……没有见到。”眼看着赵勇,微微摇了摇头。
赵勇点点头,张口就回道:“我不知道夫人师傅是谁,也没听说过。”
子瑜叹口气:“那就算了。”没有师傅的音信,子瑜心中很怅然。
脸色已暗的莫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见破虏的故事讲完了,心中不畅的子瑜就喊了痴呆的明珠,再奏胡琴娱乐众人……
至晚,众人才离去。
子瑜在门口和莫措道别,莫措小声问:“你如今还想回去?”
子瑜摇摇头,黯然道:“我一说去祁连,去酒泉,他就阻止。”叹口气,“我也无法,我实在不知道,我走后,他会怎样,我又会怎样?”
子瑜期期艾艾起来:“我……无法离开他……他不去……我就没办法回去,我只有跟着他在这大汉扎根……”说毕,眼看着空中,很是不舍。
“你那故乡真在酒泉方向?”莫措很疑惑,见子瑜点头,就叹息起来,“哪里可很远!”又微笑道:“你不走更好,我可舍不得你走。”
莫措一脸的高兴,不过瞬间又隐去了,“只是,如果你走,你一定要告诉我,到时,我送送你。”
子瑜回到家中,心中想着白日所听到的,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直等到晚归的去病在外洗漱了,摸上卧榻躺着,她就睁了眼,“你这次回来,我也没仔细瞧瞧,你是不是又有新的伤?”
“夫人病好了?开始关心夫君了?”去病微笑起来,黑夜中,那眼角的一丝苦痛转瞬即逝,“出去走走就是好,你放心,你夫君如今很好。”说毕,也不让子瑜看身子,去病就动了手,两人温存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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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吃饭,子瑜在院中长榻上躺着晒太阳,正懒洋洋地吃了一口苹果,就见去病一人进了院。
“你今天有空了?”子瑜微微睁了眼,“你不是跟着天子去雍地祭祀五祀了吗?怎就不声不响地回来了?你那天子没为难你?”
“天子为何为难我?”
“你年轻轻就当了大官,天子会防备你。”想到去病年轻轻就是朝廷大员,与卫青同秩,子瑜不再想李敢之事,又有了新的不安。上次,河西匈奴归服,武帝就赐舞给他一人观看,还陪着一起看,众大人都侧目。这次,他大战而归,功劳更甚,大人们更是仰视,他如今日日繁忙,人人吹捧,他会不会高高在上,忘了主张,更加张狂,更加傲气?一旦触怒帝王之尊,武帝会为难他……
去病笑道:“你倒很会担心,竟胡思乱想!朝堂之事,你就不要管了。你一个妇道人家管这些干嘛!”说完望着里面,奇异道:“你一人在这里,莫纳呢?”
子瑜心中叹气,这呆子就会如此说!自己确实管不了他,他更不会听自己的,算了,好好吃果子吧!就一把拉住去病,嘘道:“小声!他们在屋里。”
“他们是谁?”去病疑惑地看着子瑜,“莫纳还藏了人?”
“你就是呆子!整天就知道会客,会客!不见别人的心思,”子瑜假装有气,惬意地咬了一口果子,小声说道,“喔……那明珠爱上了莫纳,喔……又不敢过来,喔……只有我带她过来会会莫纳了。”回头瞧着去病吃惊的眼,又咬一口,说道,“你不会舍不得吧?喔……明珠可是皇后特赐给你做侍妾的,喔……你就没有想过如何待她?”说完,边嚼着苹果边侧脸看着去病脸。
“夫人想我如何待她?”去病又开始厚了脸皮,跟着就上了榻,“夫人说怎么办?我收了她?也可以,只要你不骂你夫君食言就好。”
子瑜嘴中包着一口的碎果子,笑了起来,“你又胡说!唔……你一个朝廷贵戚,还是大司马骠骑将军,喔……在我这里就是一个呆子,唔……榆木疙瘩,还要我来提醒?唔……”
“当然!满朝的人都知道我惧内,怕夫人,你说,我照办就是!”
“你——你——你就气我!”子瑜转头,不理去病,也不啃苹果了。
去病笑起来,“我就逗你一笑,你又认真起来!好好吃你的果子就好,你放心!找个时日,我进宫求皇后,准许你选个人,将明珠嫁出去。”说毕,脸色渐渐暗了下来,“只是,皇后可会说你,没有妇德,妒意太盛;也会骂我,爱夫人失了大丈夫的尊严。骂我,倒没关系,可你会受委屈。”
“受委屈就受委屈,反正她们让我受的委屈也不少。”想到皇后那淡淡的脸色,还有自己那离去的孩子,子瑜语气很淡,又啃一口苹果,红着眼道,“唔……只要明珠和莫纳幸福就好。唔……”
室内传出清亮琴音,子瑜笑了起来,“唔……听,这音真好听,唔……他俩很投缘。我刚才进去了一会儿,听他俩说古书,唔……他俩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不过,莫纳倒是听进去了,听得很专一,”子瑜又笑,“这明珠可真有才学,莫纳可以跟着学到很多东西。你说,你为啥就不喜她呢?”
“你想我喜她?”去病那诞着的脸又来了。
“好,不喜,不喜,唔……还是我这果子好吃。”子瑜开心地笑道。
冬月里,子瑜风风光光地将嫂子稽沮氏嫁了出去。子瑜送了大量的陪嫁给嫂子带到魏字商号管家府上,听到能和大司马骠骑将军家结亲,赵管家更是高兴,也是大张旗鼓地迎了亲。
赵管家来魏府商号经营多年,也积累了不少财物,府邸也比较大,遂请子瑜、莫措、莫纳还有珠儿、兰儿去住一日,欲好好玩玩儿。
子瑜带着汤圆去了,跟着的随从一大帮,可把管家一家忙坏了,一家人很是乐呵。晚上,本留宿他家,不想,去病晚上不见子瑜,遂亲自上门接子瑜回府。
“您是冠军侯……您不是那遬濮人吗?”管家一见去病,就迟疑地问道。
看着曾经热情接待自己的管家,去病一笑,“在下夫人是遬濮人,我那是去遬濮接她。”
“难怪!”管家摇头,“你如此胆大,难怪我匈奴会大败!”管家唏嘘不已,更是尽心招呼,亲送至马车上,远远看不见马队后才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