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小憩,睡得正香,朦朦胧胧梦境中就听见廊下霍祁声音:“公子,踏鞠的人都来了。”抬眼一看,身边去病早就不在了。
踏鞠?子瑜好奇了,从未见过。那日在上林苑外,和玉儿论过,只闻其声,不见其景,子瑜那贪睡的瞌睡虫瞬间就溜走了,一咕噜地起床下地,唤了珠儿,穿了衣,就兴高采烈地欲到后院喊明珠一起去鞠场,瞧瞧他们如何踏鞠。
子瑜和珠儿晃悠悠地走在小径上。子瑜心中美美地想着去病踢球英姿,一不注意,脚下就被碎石绊住,差点趔趄倒地。
珠儿抿嘴一笑,“姑娘,小心一点。”说着,就上前扶了子瑜手继续前行。
石径上,不时有爱稀奇的树枝挡道,贪看春天路径上的美景;地上也三不知地蹿出一两颗小石子儿,也想闻闻那坐地屁股的味道。
看到子瑜那眼放异彩的高兴模样,珠儿就怕子瑜再摔,就低了头用眼扫地,就想把那碍事的石子给踢回清净的树丛去。不想转过前面的一丛郁郁葱葱花木,子瑜和珠儿就撞到一人身上。只听“哎哟”一声,有人倒地,子瑜和珠儿被撞得后退两步,身子晃晃,才稳了脚步。
子瑜和珠儿才到府,认识的丫头不多,低头一看,倒地的是位陌生女子。就见地上那女子端的一钵肉汤全部洒在胸前,一身翠绿稠裙被汤、肉糊着,很是难看,那姑娘的脸都黑得如锅灰了。
子瑜和珠儿身上那稠服也星星点点地喝上了汤汁水,更是花花绿绿的了。
“哎呀!对不起,我们没看见。”子瑜见女子倒地,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拉倒地的女子,珠儿更是蹲了身子去扶。
“你们是谁?这么大胆!这是侧夫人的补汤,被你们撞掉,你们知罪吗?”那女子气势很凶,一点都不讲理,甩了子瑜伸出的友爱之手,恶狠狠地看着子瑜,还有珠儿。
“这是子瑜姑娘。”虽然对方语气很不善,但珠儿还是礼貌地答了话。
“你没烫着吧?要不,我们扶你回去?”子瑜眼见那女子一身很是狼狈,虽语气不好,仍然很关爱地说了话。
“你就是那优人?”那女子不再那么凶了,上下打量起子瑜来。
那看物什样的眼神很令子瑜不爽。
那女子点头啧啧道:“你果然有些姿色,穿着这鹅黄裙,像那赵女,难怪公子如此迷恋!”
“你是谁?敢如此对我家姑娘?”见那女子很是傲慢无礼,珠儿也来了气,质问道。
“我是荷花,是侧夫人的娘家妹妹!”荷花眉眼上扬,轻蔑地说道,“你一贱婢,敢这么跟我说话?”荷花用那傲慢的眼角瞥了珠儿一眼,估计珠儿是服侍子瑜的丫头,更是不屑正眼瞧人。
“你是侧夫人之妹,她是我妹妹,你们是平等的,你没有资格叫她贱婢!就是府中的丫头都是一样的人,不是贱婢!”子瑜最恨他人唤贱婢,那眼色已变严厉。
“尊卑贵贱,这是礼制规矩,你懂不懂?”荷花本就瞧不起子瑜,见她维护下人,更是不耻,扬了头,语气甚是轻蔑:“你是坊间之人,美色,倡优,奏弦,跕屣,迷惑他人,难怪!”
子瑜听不懂她说了什么,但感觉很不好,特别是听到“倡优”两字,脸色越来越白,“我曾经卖身为倡优,这不是啥秘密,你不用如此羞辱我!”
“你虽是公子喜爱之人,但我姐才是天子所封侧夫人,来日诞下公子就是夫人!你不就是一小妾嘛,公子久了就会厌倦,那时,就有新人替了你,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说完,荷花就昂首径直去了,地上的物什也不要了。
平白无故在家里被人辱骂了一回,子瑜气得泪都掉下来了,看鞠的热情一飘而散,一赌气,也不邀明珠看踏鞠了,转身就气闷地回了居室。
珠儿悄声问了院中丫头,才知那荷花是芷若庶出妹妹,跟着嫡出的芷若嫁过来的,一直就比较跋扈,瞧不起任何人,连一样出身的明珠也受她排挤,府中无人敢惹她。
珠儿将所听到的都告诉了子瑜。子瑜黯然,谁叫那呆子食言娶了别人,难怪那荷花对自己不客气。
许久,子瑜才嘱咐珠儿,“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去病,以免他发呆病,到时候,令大家都难堪。”
子瑜耷拉着丧气的脑袋坐在院中石凳上,看着眼前那墙边开着的些许皱脸蔷薇,没有一丝的快意。正掉眉垂头丧气间,轻快的明珠过来了,“听说那边鞠场踏鞠了,明珠特邀姑娘观鞠。”
见子瑜坐着不动,脸色也不好,善解人意的明珠就细心地笑道:“府中如此热闹,姑娘怎不去瞧瞧?也可散散心。”
看到明珠那关爱的热情劲儿,子瑜不好在明珠面前结郁,就苦笑着收了腹中的不快。结果,三位女子结伴而行,一起向鞠场而去。
还没到鞠场,远处的呐喊声就震天憾地。
场边上已是坐着、站着许多男子,神情激动万分。跳脚的,大喊的,挥拳的,不亦乐乎。那边上还摆了几案,有碗和酒罐子,有人正端着酒大口灌着,边喝边扯着喉咙大声吼着,热闹非凡。最爱热闹的汤圆被霍连牵着,也是又跳又吠的,把个霍连拉得不停地抹汗。
这踏鞠之人着的服装完全不同于汉服,和马服有些相似,上衣和下裤分得清清楚楚,还束了腰,再配上马靴,那场上男子一个个精神抖擞,精气神儿十足,奔跑、传球、碰撞很是阳刚,一扫平日见到的那谦逊而又仿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彬彬有礼的宽袖汉人模样。
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儿,子瑜那一时的不快就被一股脑儿地抛诸九天云霄之外,那爱人的心跟着激动起来,明亮的眼珠子跟着到处乱转,就差蹦出那眼眶来!
子瑜手也不闲着,紧紧拉着珠儿,一不留神,就掐了珠儿一把。珠儿“哎哟”一声,子瑜那又激动又紧张的心才醒悟过来,美瞳一亮,向珠儿歉意一笑:“我道歉!”
“姑娘也不要着急,听霍祁说,公子很少输的。”见子瑜郁闷的心已被鞠场吸引,激动的脸上阳光般漾着无边的热情,珠儿心里极高兴,抚着被掐痛的手,忍痛笑道。
“对,我看公子踏鞠多次,很少见他输的。”明珠很自豪地说,“我们公子很霸道的,蹴鞠也是狠角色,很少输,他就一个目标:赢!”
“没有常胜将军,”子瑜明亮的眼暗了一暗,叹道,“他那么骄傲一人,如果输了怎办?他输了,我都会哭,替他难过。”
“姑娘放心,十场里,他可能会输一两场,不过赢的时候最多,看鞠的人都押公子赢。”
“他们赌博?”子瑜眼一瞪,惊奇道,“赌球?”
“两边都会押注,不过,如果赢了,公子会加赏。他对部属就是这样,平日里没有赏赐,只有胜了,才会有赏。他说,他就是要鼓励胜利,只有追逐胜利的人才能打胜仗!不然,人人都有赏赐,人人都没了斗志。”
这话很有道理,子瑜点头。
听着明珠的话,子瑜那一双秀眼更是贪婪地看着场上的景,明媚双眸中不见他人,只有那可爱的身影儿在眼眸中频频跳跃跑动。见到去病过来,子瑜就捧嘴大喊,不时还挥舞热情的手臂,就怕去病没有看到她,根本就不见众男子那惊异之眼色。
晴日碧空下,从未见过如此热情洋溢的年轻女子激情四射般跳跃观鞠,高挑身材,发丝飞舞;裙袂翻动,又舞又蹈,此情此景倒令许多男子都回头喜看子瑜。
旁边的明珠一见子瑜那忘情模样,可是一脸的尴尬,早就不看鞠了,她那羞涩的心倒都在激动热烈观鞠的子瑜身上了。明珠那脸红得堪比子瑜,好像不是子瑜违制,倒是她大大地违背了昔日的教诲规矩。
珠儿倒没关心违不违制的事儿,她那脸上也是一片的灿烂阳光,她就高兴姑娘心情好,不再想那郁闷的事。正高兴着,一不留神,她就看见霍祁也在场上飞奔,珠儿那心就跟着霍祁跑了……
“去!珠儿,把我的鼓拿来,我要为去病歌唱!”子瑜豪情道,她那心中激情汹涌澎湃,一浪高过一浪,根本无法抑制,那激情的火苗子在那欢快的眼中不断地上升,上升……
珠儿赶紧将那跑远的心收了回来,惊喜地看看子瑜,脆生生地答道:“好!”
等珠儿把鼓拿来,子瑜心中已有了词曲,眼中放着光芒,脸色热情而奔放,鼓点急急而动,豪迈激情之曲已经响了起来:
嘿、嘿、嘿!
带球、奔跑、跳跃
我们如劲风一样飞奔
快、快、更快!
绿茵地
我们挺近
我们射击
我们进球
挑战令你痴狂
我们驰骋
我们勇往直前
我们追逐胜利
我们渴望第一
……
啦、啦、啦!
原野、碧空、希望
我们像雄鹰一样翱翔
飞、飞、飞翔!
蓝天下
我们辗转
我们拥抱
我们庆祝
生活如此美好
我们浪漫
我们热爱生活
我们追求自由
我们永在一起
……
这边子瑜鼓点声一响,那边呐喊声就渐渐没了响动,偌大的踏鞠场不再喊声震天。
去病脚踏着那鞠球,豪气冲云天般地看着子瑜,细听着这催人奋进、不断进取的踏鞠歌。
子瑜一曲毕,众人全部鼓舞欢呼跳跃,灿烂晴空下,口哨声一片。
去病那欢畅大手向身后一挥,那大刀阔斧般的大脚一飞扬,球就飞向空中……去病如离弦之箭般向子瑜飞奔而来,见到子瑜,一个热烈拥抱就扑了过来,“你这不同于汉音的曲子就是好听!如此鼓舞士气,我要让兵士都唱!”
虽然去病身上全是汗味,但子瑜还沉浸在曲中那强劲而阳刚的节奏中,身子一热,就贴了热唇吻在去病嘴上。去病一个劲儿使上来,就抱着子瑜急急地向居室跑去,弄得场上的众男子哈哈大笑,场上口哨声此起彼伏,层层破空远去……
明珠和珠儿早羞红了脸,赶紧落荒而逃,身后的鞠场更是大笑声不断。两人手拉着手,一气就跑回了明珠住的院子。
进了院,两人放了手,弯腰大口喘气。
室内的莲儿已端了茶出来,两人就抬袖大喝一盏。
“子瑜姑娘的音真好,歌也好!”明珠话才完,莲儿已笑了起来:“子瑜姑娘喝茶从不抬袖。”
明珠脸暗了下来:“莲儿,不要说子瑜姑娘的不是。”
珠儿倒笑了:“没事,姑娘是匈奴人,没那么多规矩,从来就是这样。公子喜爱姑娘,也依着姑娘。”
明珠看着珠儿,钦慕道:“这子瑜姑娘心好,又受了那么多的苦难,难怪公子喜爱她。”
珠儿眼迟疑起来:“你都知道?”
“那日公子被刺,我和莲儿都在房中服侍公子,都听了姑娘一夜的话。”见珠儿脸色变忧虑,明珠忙安慰:“不过,你不要担心,我和莲儿都敬重姑娘,都觉着姑娘很好,不觉有何不妥。”
珠儿低头施礼,“我听霍祁说过,姑娘那身衣裙是明珠姑娘的,珠儿多谢明珠姑娘,明珠姑娘肯怜惜我们姑娘,愿拿衣裙给我们姑娘穿,谢谢明珠姑娘的爱惜之情。”
想到那日姑娘跪伏一日,如今还有腿疾,珠儿眼中就含了泪,“我们姑娘受了很多的委屈才与公子团聚,姑娘当了倡优,还不识汉礼,不知有多少人背后瞧不起我们姑娘,明珠姑娘如此待我们姑娘,珠儿谢谢你!”说完,又向明珠施礼。
“珠儿姑娘不要如此说,我是庶出之人,高不到哪里去,我敬爱子瑜姑娘,愿意为她付出。”
“珠儿姐姐,进屋坐会儿吧。”莲儿拉了珠儿手,三人进了屋。
明珠屋内很简单,但那一墙的书简却引人注目。
“明珠姑娘爱书?”
“往日搬来打发时日的,现多日未看了。如今,公子让我和子瑜姑娘说话,还说教子瑜姑娘汉字,我才又开始看书。”
珠儿一脸的敬意:“明珠姑娘真有才华!”眸眼一变,叹息说:“可惜我们姑娘不喜汉字,更不爱看书,就喜欢那琴音,还喜欢鼓捣那些花草。”
“子瑜姑娘很有才气,才那首歌,如此激荡有豪情,难怪公子喜爱,明珠自叹不如!”
珠儿也自豪起来,“我们姑娘虽说不识汉字,但音好,歌也好。不过,以前悲音多,现跟公子复合了,音也变了,更好听了,今日这歌让我都激动!”
“我们姑娘善琴,爱摇琴,只不唱歌。只是,那年公子令霍连过来说了姑娘后,姑娘哭了,就不再弹琴,一直到子瑜姑娘来后才又抚琴的。”莲儿挨着明珠坐下来,很委屈地说着旧事。
“明珠姑娘这么好,又知书识礼,公子为何说明珠姑娘?”
明珠脸上有了苦涩:“公子不喜明珠,也不爱音。”莲儿悄悄拉了明珠一把,明珠回过神来,笑道:“不过,现今公子爱屋及乌,也爱琴音了,还在你们院中栽了许多的花草,公子爱着子瑜姑娘。”
“公子不爱花草?”珠儿很诧异。
明珠眼中全是羡慕:“我过府时,这鞠场还是个清净雅致的花园,有亭台回廊,小桥流水,园内种植各种花草、林木。从立春开始,直到冬日,一年四季都有花开,特别是那各色的蔷薇,满满地挂满院中那一墙,最是好看,又飘香,我还常常过来对坐水旁,舒心抚琴。不想,公子喜爱蹴鞠,不爱花草,找了匠人,将花草林木移走,平整场地,建了蹴鞠场。如今,子瑜姑娘进府,公子将那正妻之庭院扩建了,栽了许多的花草,显见公子喜爱子瑜姑娘。”
明珠微笑起来:“公子身上那香囊是子瑜姑娘的手艺?”
“明珠姑娘见笑了,我们姑娘不爱刺绣,但还是熬了多日,硬是给公子做了一个香囊,众人一看就知道是姑娘手艺,可公子不嫌弃,日日都带着。”
“公子爱子瑜姑娘,因此不嫌弃。只是,大人们或皇后看了会不喜。”
“霍祁就说过,好多大人都笑公子这香囊,可公子就要带着,还夸我们姑娘手艺好,有长进,终于绣出了香囊,说了,只要是姑娘的东西,他必带着。”
明珠羡慕道:“公子太爱子瑜姑娘了。”
一直听说话的莲儿出去望了望外间的日头,回来就慌慌张张道:“姑娘,我们坐了许久,珠儿姐姐是不是该回去了?公子会不会有气?”
“哎呀,这么久了,快,我回去了!”珠儿看着着急的莲儿笑了起来,“你放心,公子不会有气的。”
“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明珠也有些担心,站了起来,拉着珠儿手急急地外出。
俩人回到子瑜院中,只见子瑜穿着雪白的衣裤,脑后一根发带随便挽着发丝,一副慵懒才醒的模样,正蹲在那蔷薇底下拔草,一干丫头穿红着绿的,也都拢了衣裙挨着子瑜蹲着,也欲拔草。就听子瑜那琴音般的声音正说话:“你们不要拔,你们不知道如何弄,还是我来。你们看,这些小草会开各色小花,很好看,你们不认识,我认得,你们看着就好。”
“天哪,子瑜姑娘如此着衣!”明珠惊叹起来。
“姑娘在院中干事,一直就这样。”珠儿摇头道,“我劝了许多次,她说这样干事方便。公子见了,也不说姑娘,还不让我们管,由许姑娘胡来。”
珠儿一把就将子瑜拉了起来,“姑娘,明珠姑娘来了,我们进屋坐会儿吧。”又看着一地的丫头,吩咐道:“都回屋去,该干嘛干嘛。”
春儿见珠儿回来了,那皱着的眉才舒展开来,嘟着的嘴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子瑜抬眼就看见了明珠,眼一飞,脸就红了,“去病……已经回鞠场去了,我见珠儿没在,就拔这野草,你不介意吧。”
明珠赶紧施礼,“明珠不介意。”
珠儿一拉就将子瑜拉回屋去了。
子瑜洗漱了,又换了一身蓝色碎花衣裙,才过来和明珠坐下一起说话。
菊儿赶紧端了茶过来,子瑜抬头就喝了一大口。
“姑娘那日的衣裙是明珠姑娘的,今日,明珠姑娘不说,我还忘了,姑娘应该谢谢明珠姑娘。”
“哪天的事?”子瑜一脸迷惑。
“就是公子被刺,你着了一身绿袄裙回来。”
“是你的?哎呀,我记不起来了,”子瑜歉意道,“谢谢你,明珠,我道歉,我居然连你都没认出来,你的衣裙,我也忘了,竟然没还!”
子瑜欲起来施礼,明珠忙拉了子瑜手,“不用谢,子瑜姑娘那日心思全在公子身上,不见他人。姑娘为公子受了许多苦,明珠敬重姑娘,姑娘不必介怀。”
“谢谢你!”子瑜眼含了泪花,感激地看着明珠。
三人直坐到日偏西,子瑜留饭,明珠推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