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内,皇后正在宴请卫氏亲族中有爵位的亲眷。
殿外,皑皑白雪势压屋顶宫墙;雪下,艳艳红墙傲立粉妆玉琢世界,独显大汉浩瀚气势恢弘无边。
“皇后不知,去病说的那女子不知羞耻,竟然当着那么多男人的面更衣,羞得我都无地自容!恨不得钻了地缝去。”陈夫人仍然很气,“她明明知道,府上那么多的人在周围看着,还恬不知耻地细诉她与去病之事,说得不堪入耳!她哪一点比得上芷若?还大言不惭地说,她和去病拜了天地,是去病的妻子!”
“她讲了什么?”公主微微转了转头,好奇的眼看了看卫青,然后又盯着陈夫人问道,“你弟弟可是什么也没跟我说。”
“他肯定不好意思说!她的那些所为,我都不好意思说,他一男子怎好意思说?”陈夫人瞟了卫青一眼,说道。
卫青只低头喝酒,好像没听到她们说话。
坐在下首的卫坑倒冷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喝了面前的酒。
“那姑娘就那么讨厌?”公主私底下拉了拉卫青的衣襟。
“我看那子瑜姑娘很好,但我姐姐就是不认,你劝劝她吧!如今去病伤未好,她就又开始反对,对去病不好。去病知道了,也会为难。”
“去病认准的事很难改变,到时候,你姐姐只有退让的份儿。”公主看着陈夫人,抬袖遮面啜了口酒。
“你倒是说说那女子怎么个不知羞耻法?”皇后已经皱了眉头。皇后自己端庄贤淑,也希望去病之妻是知书识礼的淑女,不喜摇曳狐媚之人。上次,陈夫人一说,本就不喜子瑜,如今去病应咒被刺,件件事情都令皇后极度反感子瑜,更何况陈夫人还添油加醋地说子瑜是轻浮之人。
“她当着那么多男人面就更衣,只穿中衣就进屋,还扯了裤管和衣袖,把那胳膊和腿都露出来了,成何体统!”
皇后听了眉头更紧。
“更气的是,她还把和去病亲热的事也讲出来听,我不好意思说!”陈夫人双手面前一摆,真好像子瑜是那淫邪之人。
“她真是这样的人?”皇后脸色已经严肃起来。
“陛下驾到!”殿外一声高音,殿内众人已伏地叩首。
“起来吧!”武帝一脸喜色,“今日家宴,众卿就随便一点。”望望殿上众人,失望地说道:“可惜去病没来。”
“陛下看,去病没来,去病上年娶的妾室陈氏芷若来了,就在下面坐着。她还怀了身孕,去病马上就当父亲了。”皇后笑着指了指殿上正抬头的芷若。
武帝看去,芷若华服,正盈盈地笑着。见武帝看着她,芷若马上低头又施一礼。
“看着很好,是哪家的?”
“是陈林之嫡女,做了去病妾室真是委屈她了。”皇后深深地叹惜道。
“去病怎样?”武帝不关心美人,只喜去病,看见卫青就问。
“禀陛下,去病已经可以下地了,只是还不能入宫拜见陛下。”卫青直了身子,避席施礼道。
武帝点头,畅怀道:“好!朕还指着他病好了,今年春日出击匈奴!”
武帝话音一落,大殿内一地静寂。
皇帝喜去病,一殿的人都知道。与去病有隙的卫伉盯看着上座的武帝,妒忌的火苗在那年轻无知的脸上蹿了两蹿,渐渐隐了下去,卫伉继续闷声喝酒。
“怎不说话了?众卿乐起来。”
“谢陛下!”众人施礼后开始互相劝酒。
殿上的金石丝竹声再次奏响,其乐融融。
“陛下,今是冬至日,臣妾令厨房熬了赵地的羊肉汤,陛下尝尝。”皇后很温柔,温情款款地请武帝进食,夫妻暖意一展无遗。
“皇后辛苦操劳,朕也应该尝尝。”武帝对这位歌女出生的皇后还是很爱惜,虽然觉着她越来越端庄贤淑,容颜也不比年轻时,渐渐失了闺房之乐,可在宫内,却是礼仪典范,从不越矩。
“朕来之前,你们不是都有说有笑的,怎么,朕来了就不说了?”武帝柔和地看着皇后。
“臣妾今日本是请众位亲友过过冬至,说说话,热闹热闹。”皇后声音自带一种柔音甜意,说起话来,令武帝舒心。
“那众人为何有难色,看你姐姐就好像很不高兴,还在担心去病的伤情?”武帝看着陈夫人,端了酒爵,狐疑地看着皇后道。
“去病如今恢复得好,姐姐不担心他的伤情,她是不满去病在草原所娶的那女子,也替陈氏为妾而抱屈。”皇后察言观色甚是细微,早已听说武帝不喜那女子咒骂去病,心中正忖度着分量慢慢说话。
见武帝脸色微有愠意,皇后就道:“众人都说那女子在坊间咒骂去病‘不得好死’,如此不良女子,真不知去病是看重她的哪点好。”
见武帝没有责怪之语,皇后垂泪道:“去病是我看着出生的,没有父亲,一直跟着卫青和陛下。去病从来胆识过人,朗朗男儿,怎受如此之辱!如今,听说,那女子服侍去病一夜,竟然不知礼数,不避忌讳,众目睽睽下,展露肌肤;更是将与去病之间的体己话说给众人听,鲜廉寡耻,必是娇媚祸害之人,臣妾不赞成去病娶那女子为妻!”
“陛下,早日,去病讲在草原已娶妻,臣妾觉着没什么。如今,知道此女子如此德行,怎可为去病正妻?去病糊涂,被那女子蒙了双眼,却让芷若这么好的姑娘放在家里当妾室!臣妾请陛下做主,明令陈氏芷若为去病正妻!那女子最多为妾!”皇后已离座伏地叩诉她的想法。
“妾身也请陛下立陈氏芷若为妻,妾身也不赞成去病娶那女子!”陈夫人也应声伏地叩请。
见皇后伏地,金石丝竹之声骤停,全场之人都一一伏地不起,偌大宫殿瞬间静寂无声。
皇后和陈夫人的话令芷若那心咚咚地跳,那渴望企盼的心快要跳出来了,芷若悄悄抚了抚自己剧烈起伏的胸。
武帝可是阅人无数的皇帝,皇后那心思,武帝很明白。去病胆大无比,无人驾驭去病,就是卫青,有些时候,去病也和他意见不一致,上次廷议就是一例,只有自己这天子之言能约束他。天子之言一旦说出,就无法更改,武帝知道,皇后也知道,殿上的人都知道。
武帝沉稳地坐着,扫看了一屋的亲戚。武帝知道,他们都赞同皇后的话。是呀,谁会赞同自己的亲人娶一个咒自己的女子为妻?可那小子明知不可为,却偏为之!也许正是这脾性,让那小子有孤军出击匈奴的胆量!武帝脸色一暖,就微微笑了笑。
武帝看了看地上的卫青。卫青看着对去病甚严,其实,他是喜爱去病的,不然,为何要劝自己不杀那女子?虽然,大殿上去病和他意见不一致,可并不影响卫青约束那小子,那小子做了出格的事,到了非收拾不可的时候,卫青照样收拾他,那小子也服气,不会和卫青纠结。武帝心动了动,卫青更像那小子的父亲,卫青对此事倒一直没说话,难道卫青赞同那女子?
武帝喝了玉杯中的酒,看了一眼远处的芷若。芷若恭恭敬敬地伏地跪着,看来皇后很满意此女子,一殿的亲戚也看好这女子。皇后说,她还怀了身孕,可没听去病说那女子有后。
武帝放了杯子,心思已定,看着伏地的皇后,说道:“皇后请起,众卿请起!”
等到皇后入了席,武帝叹道:“难怪皇后心中愤懑,朕当日也是气愤此女咒骂去病,也过问了此事,还臭骂那小子一顿,就怕咒语成真!如今巫蛊之语并没成为事实,可朕心中也始终不畅!但是,那小子从皇后说娶妻以来,就一直坚持他已经娶了那女子为妻,明知朕不喜此女子,上次还向朕请旨正名!今日,去病不在现场,皇后就向朕道述此事,恐不妥。”武帝心中也叹息,难得皇后也犯一错。
一席人听了都默默无语,陈夫人见皇帝偏爱退让,一想到和子瑜的争论,已经开始气恨地抹泪;皇后听了更是黯然无语。
“陛下,那女子咒语之事,廷尉张汤已经处理了。陛下可再传张廷尉问问缘由。”卫青就怕武帝一时怒起,伤了去病,无法回转,赶紧提醒了一句。
武帝意犹未尽地看了卫青一眼。
“皇后,去病妻室之事,等去病伤好了再说。”见皇后勉勉强强地垂了头,武帝又说,“不过,既然皇后说那芷若姑娘很好,想来也有道理,朕今日见了也觉得还好,陈氏芷若,端庄知礼,敬夫有后,可为去病侧夫人,皇后满意吗?”
犹如平地一个喜报,芷若恍恍然好像没听清楚,愣愣地望着高坐之上的武帝。殿内的众亲友都喜滋滋地看着芷若,那眼神明显在祝贺已升位的芷若。
虽然,没有让芷若立为去病正妻,但被天子封为侧夫人,已是天大的恩赐。芷若、陈夫人及皇后已是离座叩首回敬,芷若更是喜极而泣。
一殿的亲友跟着皇后都叩谢武帝的恩赐。
芷若回到府中,将武帝之言传告去病,当去病听到芷若被敕封,当时紧张之极,差点就倒地,后听到“侧夫人”三字,才松了气,也不向芷若道喜,就躺在榻上愁眉:该如何向子瑜说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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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去病已脱离危险,宫宴后,卫青就回了自己府中歇息。
公主笑看卫青:“你姐姐宫中讲的去病心爱女子的事情,真如她所说?”
卫青遂将那夜子瑜呼唤去病所讲的故事全都讲给公主听了,然后说道:“那女子在廊下所做惊世骇俗之举,和最后所说之话,太医令倒很赞同。太医令说,这女子懂医道,知道自己一身污秽,易使去病伤病感染,忍着巨疼用烈酒去病菌,是好去病所为,令人叹服!只是不避嫌隙,实为匈奴人的缘由。还说,用烈酒消毒,熏蒸衣物更是病人康复所需。你看,那女子的双腿已是残疾,居然还处处想着去病。”最后叹道:“他两人情谊之深根本无法撼动,那女子的妻室之位只是看陛下这旨意何时下而已。”
公主叹息点头道:“也是,那女子竟然为去病吃了如此多的苦,按去病的脾性,肯定承诺不变,你姐姐只有气晕了。”
“幸喜,今日芷若被封为去病侧夫人,让姐姐心安。不过,她应该知道,此事也就此打住了。”
隔日,雪后放晴,卫青趁天时好就去了霍府,欲看看那无人管束的去病如何打发时日,是否又在府中乱折腾。
路上,卫青想起了前几日的事情。
宫宴前两日,去病已能下地,就要立时出门去石院,众人没能劝住,好在卫青及时赶到,喝退了众人,令卫二扶去病跟着他进了屋。
“你伤好了?”卫青冷着脸问,“现在已是冬日,离春日不到一月,你想带着伤去大漠?”
“去病的伤用不了一月,现在已下地,很快就会痊愈。”
“你就是狂妄!你被人刺了,还放走人犯,也不回禀为何,陛下没治你的罪,已是偏袒放纵了你!你还不知足!你今病着,不思好好养病,就只想儿女之事!你想孤军深入大漠,身子不好行吗?陛下等着你,日日盼着你快好,你就只知按你那妄为性情干事,全然不顾一府人员的照顾爱惜!就是你那子瑜如听说你被刺,难道不伤心?你想她知道此事?”
“去病只是想出门走走。”去病声音软了下来。
“有甚好走的?你病好了,自然可以随处走!”卫青一脸怒气,“你听好,现马上就是冬至时节,你给我好好在府中养病,十二月底之前,不许出府!”
“舅父教训的是。”去病泄了气,也老实起来。
想到去病那难得服软的话,卫青已经摇头进了内室。
此时,去病坐在室内,正听霍祁说话。去病脸带笑容,听得甚是仔细,那气色恢复如初,只是不能使力,还需要静养时日。眼见卫青进了内室,去病就止了霍祁的话,令霍祁下去了。
“你俩密谈何事,如此紧张?”卫青淡淡问道。
去病笑起来:“就是让霍祁说说子瑜每日在干什么,吃什么。舅父知道,我在府中已困了许久,不能踏鞠,不能骑射,也不能去见子瑜,每日憋得慌,还不能告诉子瑜我伤了,只有每日听听她的事情来打发时日。”
卫青下了令,全府都瞒着去病:那日唤醒他的是子瑜,独他自己不知道。
“你好好养伤,陛下等着你伤好了,春日出击大漠。”
“春日出击肯定行!”去病甚是急切,“陛下下了决心了?”
“只等你伤好了,就会再次廷议。”卫青看着去病红润的脸,慢慢说道,“就看你的伤何时好了。”
“现在就可廷议!”
“现是雪天,你雪天去大漠?”卫青埋怨道,“你小子又混起来了!远去大漠,你不把你的伤好利索,怎行?伤不好,别指望我赞同你的策略。”
“还是舅父说的好,好好养伤——”去病百无聊赖地搭了一句。
“当然要好好养伤。”
卫青正准备离开,却见芷若进了门。
芷若听报卫青到府,怀着身孕,亲捧了茶,进了书房,委屈身子施礼,请舅父喝茶。然后跪坐去病下首候着。
卫青冷眼见芷若神情,痴情去病不减子瑜姑娘,可那去病淡淡地就只问了几句:身上可好,孩儿可好,吃的可好,要好好将息等话语就没了下文,对芷若一点夫妻的柔情都没有,显是一-门心思都在那子瑜身上。
等芷若离去,卫青告诫去病:“如今,芷若已是陛下亲封你的侧夫人,你应好好待人家!你对芷若就不能更好些吗?说起来她可是你正式娶回来的,你们也应该有些夫妻的情分。”
去病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如何娶的芷若,她心里明白。我又没骗她,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心里只有子瑜,我与芷若,肯定不会是夫妻之情!但我肯定善待她!”
卫青摇头离去。
芷若自被封为去病侧夫人后,府中事项均由芷若操持。芷若大家闺秀,管理事项井井有条,很是上心,也很到位。只有一件,去病特意吩咐由大管家负责,那就是子瑜石院的衣食住行。
芷若知道,上至天子,下至府中婢女,无人喜欢子瑜。她已是侧夫人,那子瑜的妻室也没被正名,也就淡然处之,仍由大管家负责子瑜的事情,她则安心养胎不提子瑜之事,但一想到那子瑜会跪伏在自己的面前,芷若更是得意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