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披着厚厚的棕色狐皮披风,手上捂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站在雪地上。雪后,精致的阳光光耀野地,白雪大地一片粉雕玉琢般清爽。沐浴在这清洁的白雪阳光天地,子瑜身上没了日常的寒冰冷霜,看着春儿和菊儿围着霍连打雪仗,那脸就一直在笑。
“兰儿,回来……”正笑着,却瞟见一直在堆雪人的兰儿向远处冰面跑去,子瑜就着急地大声喊了起来。
“我不会到河面上去的……”兰儿回头喊道,还挥了挥手,一张小脸在那大红的裙袄和雪白的原野中晃动,很是可爱。
“你小心点!”子瑜还是不放心,又大喊了一句。
正围着霍连打雪仗的春儿躲了霍连一个雪球,见霍连蹲着身子搓雪球,绿裙一动,春儿就扔了手上的雪弹子;霍连一个躲闪,就回了春儿一个雪珠子。那雪珠子小,正拍在春儿额头上。“哎哟——”春儿喊了起来。
子瑜一听,就跑了过来,“打到哪里了?疼吗?”一边问,一边用手轻轻抚着春儿那冰凉的额头。
见春儿红着眼摇头,子瑜就喊:“霍连!你手轻点,丫头们可禁不住你那重手!”
霍连一笑:“我可没使力,真使了劲儿,她会如此?”
正说着,兰儿不知从那跑来,红裙一闪,一个雪球就打在霍连屁股上,霍连脚一跳,转头一望,就见兰儿哈哈地弯腰笑了起来。
霍连正拍屁股上的雪,菊儿那粉裙一晃,也狠狠地掷了一个雪弹子过来,霍连冷不丁地又中了一蛋。春儿额头也不疼了,也不顾礼仪了,眼瞄着霍连,又紧紧张张地俯下身子,在地上捏雪弹子。
看到三个丫头都在对付他,霍连也不敢使劲真打,就边捏雪弹子,边后退。看到子瑜姑娘很开心的样子,霍连很高兴,就由许三个丫头围着他打雪仗。最后,霍连只有跑远了,不跟她们三人打了,三个兴致很高的丫头才畅怀大笑着罢了手。
春儿抹抹额头的汗水,再低头看看衣裙尽湿的一身,很是畅怀:从自己入府,就从未像今日这样高兴过。自己一直小心谨慎地做事,唯恐出差错。本以为,子瑜姑娘不好服侍,可来了才知子瑜姑娘是最好的人。
春儿继续感怀:在子瑜姑娘这里,吃饭都是围坐一起吃,还不需要频繁地施礼。那兰儿除了雷雨日哭过,自己就从未见她忧愁过,看到子瑜姑娘看兰儿那关爱的眼神,春儿就羡慕。
今天,子瑜姑娘过来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自己那额头到现在都还温温的。春儿摸着感动的额头,她觉着她自己是越来越喜欢子瑜姑娘了。
“子瑜姑娘真好。”菊儿好像知道春儿的心思,弯腰喘气道。
“我们姑娘是好人,”兰儿也站着吐粗气,那发丝早就乱了,也湿漉漉的,红润的小脸衬在一细溜雪白的兔毛滚边红裙上,更是熠熠发光。
兰儿兴高采烈道:“如今,姑娘找到自己的夫君,我更高兴了。”
“兰儿,你说说,子瑜姑娘经历了哪些难事?她那气儿消完了吗?”
“我不能说,我发了誓的。”兰儿暗了脸色,不过,一会儿就亮了,眨眨眼道,“没事,姑娘爱着公子,我知道。”
“你胆子可真大,敢如此说!”春儿瞪大了眼。
“这样说不对吗?”兰儿吃惊道。
“也没什么不对,”菊儿有些害羞地说道,“你说姑娘爱公子,我看也像,不过,我看姑娘还恨着公子,她还是不跟公子说话。”
“姑娘确实爱公子。”想想姑娘那夜喊“陈霍”,兰儿很高兴姑娘如今有人疼,她很想将姑娘的事情告诉春儿,可兰儿又不知那些该说,那些不该讲,她没办法,只能这样说。
春儿和菊儿心中隐隐觉得子瑜已经原谅公子了,可她和公子不说话,那气肯定就没泄完,两人还是有些担心。
“我但愿公子和姑娘能和和睦睦的,一生幸福。”兰儿又高兴地说道。
春儿眼色暗了下来,菊儿也怔怔的没有说话。
是呀,那陈夫人很凌厉,那芷若姑娘也不简单,这子瑜姑娘乃坊间之人,还咒了公子,她们能接受吗?大将军会赞成吗?还有皇后,皇后认可吗?皇帝允准吗?公子虽大胆傲气,可子瑜姑娘必须面对这些人,她不能事事都由公子出面摆平,总要面对他们,这可如何是好?两丫头很担心。
“嘿!你们还磨叽啥?”远处,霍连在挥手,“我们回去了——”
马车上,看着阳光灿烂的三个丫头,子瑜那眼就一直在笑,但看到三个身上衣裙全湿了,又有点担心,“可不要着凉了。”手还抹了抹兰儿那额头。
兰儿满不在乎地说:“不会,姑娘,我身子好着呢。”
虽然很高兴,也知道子瑜姑娘人很好,可春儿和菊儿还是不敢像兰儿那样说话,都羡慕地看着兰儿。
到了申时,寒秋阳光西斜,子瑜一行人才叽叽喳喳地回到院中。
子瑜回院后,就没了笑容,仍不瞧去病,进了内室,珠儿服侍更衣洗漱。见子瑜衣裙尽湿,珠儿就端了早就备着的姜茶让子瑜喝下。
今日,野外行走,子瑜虽没打雪仗,可她那虚弱的病躯才好,已是累极,倒在榻上就开始眯眼。眼见子瑜打瞌睡,珠儿又端了养生汤药,子瑜迷糊着也喝了,就倒在卧榻上沉沉睡了。
霍连已将今日野外之事回禀了,看着贪睡的子瑜已睡沉,去病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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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病回府看了看芷若,三月孕余,芷若瘦了许多。去病又安慰了芷若,告知她,他会好好待她,请她一定要养好身子才行,又嘱咐大管家一番,诸事安排好后,就又回到坊间。
子瑜抚琴毕,见日头好,院中初雪已尽,就端了矮凳坐在院中托腮眯眼晒太阳。汤圆一阵吠叫,子瑜知道去病已进坊,仍坐着不动。
子瑜穿了一身狐毛滚边绿裙袄,白色的狐毛衬着子瑜白净的肤色,还透出一层淡淡的红润,显见子瑜身子已经好了许多。
去病进了院门,一眼就见子瑜坐着。见到子瑜那红润的脸色,心中一高兴,就走过去,蹲下,看着子瑜,讨好道:“想甚呢?”
子瑜厌烦地白了去病一眼,还没来得及搭话,霍祁就在门口回了话:“公子,卫二来了。”
“有你们这样请人的吗”严成那不服气的高音飘进了院子。
卫二手一推,严成脚步一趔趄,踉跄地踏脚进了院子。
子瑜缓缓站了起来,身子微微抖着,眼中尽是极端的愤怒。
去病看着子瑜,脸色暗了下来,站起来欲扶。子瑜愤怒的眼眸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身子抖着向后退了一步。去病放了手,眼心疼地看着,那脸色却更黑。
严成走近子瑜,眼一斜,就见到了子瑜那张已气得红晕的脸,“你就是那石岩子……不对,你就是那路边奏乐的乞丐!”严成一脸惊异。
“你扯我面巾,我就知道是你,只是,你不知而已!”子瑜颤抖的手指着这个昔日的狂徒,眼中无限悲苦,“我孤苦卖唱,你却要抢人,害我去死!”
一转身子,子瑜那无名怒火就烧向去病:“都是你,你骗我,害我流落长安,受尽屈辱!今天,你还请他来,继续来羞辱我!”子瑜满脸的泪水,身子摇晃着欲进屋。
去病上前伸手欲扶,歉意道:“我让他来,是想让他给你赔礼。”子瑜一推,不要去病扶,珠儿赶紧接住了姑娘,扶着气痛的子瑜进屋睡下。
“你想如何?”严成黑眼珠子一转,看了去病一眼,一环四周,眼见他的人都在院门外。严成眼神不再那么恐慌,遂站直了身子,扬声道:“我乃中大夫严助之子,你是何人?”口中虽壮胆说大话,但眼睛却瞄着去病。
兰儿听到子瑜说话,就扶着门框,怒眼瞪着院中的严成。春儿和菊儿一听,就悄悄地站在了窗下,两个人都惊恐地看着窗外的人。
去病今日戴着玉冠,一身暗红大花挑金边稠服。见去病身上没有刀剑,和自己一样,就一公子哥儿,严成眼神松弛了下来。
去病负手站立,脸色难看之极,“你看好,那是子瑜姑娘,昔日的石岩子姑娘。”眼中那杀气时隐时现,“你就是在路边欲抢子瑜的那位?”
“她女扮男装,我们就是想瞧瞧,这乞丐是不是女的。”严成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在乐坊还欲扯子瑜的面巾,你扯了面巾想怎样?”去病那低沉话语冷静中含着很深的怒意。
“就是想瞧瞧她面容好不好。”严成一点都没察觉,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
“好,怎样;坏,又怎样?”
“不怎样!”那严成眼见去病句句紧逼,有些不耐烦起来,“她就是一倡优,有什么好与坏的?我喜欢,就想带回去玩玩儿。你是谁?敢管本公子的事?”严成伸了伸头,神气地抖了抖衣裳。
“玩玩儿?”去病勃然大怒,眼中杀气渐浓。
“这是长安,你不敢把我怎样?”严成胆怯地看了看去病。
“依着我的性子,我今日非宰了你!”去病那脸色阴晴不定,望了望黑洞洞的屋内,“只是,我不想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杀了你,污了子瑜的眼!”
去病冷眼梭看严成,看得严成背脊冷飕飕的直蹿凉气儿。
“你跪地向子瑜赔礼,求得她的原谅才行!”
严成被辱,双脚跳起来,一脸的张狂:“跪地赔礼?我凭什么要跪地赔礼?我一公子,跪天跪地跪父母,我凭什么跪一贱人?”
去病眼中全是杀气,上前一步,刚劲大手在严成胸前一抓捏,严成整个人就被去病提了起来。严成头还晃悠着,身子已悬在半空中,那离地的脚不着边际使劲地蹬着。严成还没回过神来,去病另手一巴掌接踵而至,严成严严实实地吃了去病一掌!
去病那矫健身躯正欲扳倒严成,门口传来珠儿声气:“姑娘说,不许公子您胡来。”一脸怒气的珠儿站在门口,厌烦地看了严成一眼,才看着杀气腾腾的去病说了话。
去病两脚牢牢一站,手轻轻一放,严成脚尖沾地,膝盖不稳,差点倒地。
“既然子瑜说不杀你,我暂且记下你的狗头!”去病那脸仍然黑着,两手腰上一叉,冷冷而言:“你必须跪地赔礼!”
严成摸着肿胀的脸,那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痛,从未吃过如此明亏的严成已是狂怒,跳脚吼道:“你打我?你是什么东西,敢打本公子!”严成雷声大,雨点小,看着面前如狼似虎般站立的去病,根本不敢上前动手。
严成疑惑地看了看已收手站立但没有出声的去病,又望望那黑洞洞的门,以为去病怕了,又是不屑又是气恨道:“她就一贱人!是她欺骗了我和我父亲,就一倡优,呸!我一公子,我凭甚向她赔礼?”又狠狠地看着去病,“我父亲是朝廷之人,他会找你算账,你们跑不了!”
去病眼中杀气本已退,听到严成如此说法,脸色一暗沉,那冷如刀的眼左右上下打量着严成,冷冷喊道:“卫二,马鞭!”
卫二赶紧跑步上前,双手递上手中的马鞭。
严成一见马鞭,神情立时就变了,慌慌张张地向院门口跑去,哭丧声气大声吼道:“你们是死人哪?眼看公子我被辱?也不上前来救我?”门口严成的侍从早被卫二等人给堵住了,根本无法进院。
门边上的霍祁早就怒火盈天,一手就将严成揪住,将已成筛子的严成拖至去病脚下,又狠狠地踢了严成一脚。严成两腿跪地,双手抱头,哭喊起来:“你们要干甚?你们就不怕我父亲治你们吗?”
话才说完,去病的马鞭已经狠狠地甩向严成后背,只听严成鬼哭狼嚎声音:“父亲……救我……”去病鞭子又至,每挨一鞭,严成那身子就颤栗地抽动一下,严成哭道:“我就是说说……哎哟喂……我又没把她怎样……哎哟……我赔礼……哎哟……父亲……哎哟……”
此时,去病根本不听,一边抽,一边怒吼:
“我让你扯面巾!
“我让你逼子瑜自杀!
“我让你说玩玩儿!
“我让你辱骂!”
去病那话一声一声透窗钻进子瑜耳内,白衣子瑜叹道:“你真想他把他打死?你真想他蹲牢狱?你真想他死?”紫红天地渐渐被白云遮蔽……
去病那力道很大的马鞭一鞭接一鞭地抽打着严成后背,严成已经倒地,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很快就没了声气儿。
“姑娘说,可以了!”珠儿出现在门口,又传了话,去病马鞭才应声而驻。
霍祁上前蹲下,重重地拍了拍几近晕死的严成那肿胀的脸颊,严成悠悠地睁开惊恐的眼,恐惧的声音中透着巨大的疼痛:“请姑娘原谅,我赔礼……”说完就哭天呛地地叫唤:“哎哟……疼……”
“卫二,拖上马!去廷尉府!”去病将马鞭丢给卫二,坦然地拍了拍身上的稠服,挺直了身体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