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无极观暗室,国师首徒巳玄闭目盘膝坐在蒲团上,双手捧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紫金小炉,平置在腿上。一缕青烟从炉中一点朱红旁袅袅升起,钻入巳玄鼻中。
巳玄呼吸虽缓,却不见一缕青烟溢出。青烟徐徐钻入鼻中,昏暗灯火下看来,如同细流入渊一般。
忽然间微风拂过,原本不绝如线的青烟顿时断为数段,随即散为一团氤氲烟气绕在巳玄面前。
巳玄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投至五尺外的身影。
来人六十余岁年纪,须发尽白,身着无极观玄青色道袍,双目莹润,看起来很是健旺。
巳玄看到老者,神色如常,淡然道:“半月前有四名修士在京城郊外斗法,我到时三死一逃,只抓住了个凡人少年。”
老者充耳不闻,神色木然地盯着巳玄手中香炉出神。
巳玄丝毫不以为意,右手在镂空的炉盖上一遮,拿起手时炉中又腾起一股青烟,一点朱红却已然不见。巳玄接着说道:“这个少年受伤极重,显然是修士想要灭口。还好我到得及时,花了四天工夫,将这少年救活回来。”
“我救这少年是因为这少年是燕平独子,五年间杀了我两个师弟。如今大计正处关隘,燕平独子突然出现在京城,又险些被修士灭口,由不得我不多想。”
老者闻言,双眼一亮,道:“你以为他有辛微的下落?”
巳玄道:“这少年为报父仇,能在五年间杀我两个师弟和大大小小九名官员,定然有他过人之处。辛微重创燕平,杀了燕平麾下左骁卫近百人,燕平最后又因辛微带走的‘长生经’而死。如此算起来,这少年与辛微的仇可是不浅。这少年既然连周仕都不肯放过,又怎肯与辛微善罢甘休?”
老者闻言沉思片刻,道:“你以为此人是被辛微所伤?你以为辛微现在京城?”前半句语气仍是询问,到后半句时,忽然变得又急又快,显然很是激动。
巳玄道:“不管是不是辛微所伤,此人都定然与世外修士关系不浅。至于辛微一事,我只能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若要错过了长生的机会,日后年老体衰,只怕要悔死。”
老者闻言,脸上皮肉一动,重重看了巳玄一眼,沉声道:“此人现在何处?”
巳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道:“派人出去了,三日后看哪里死人死的最多,此人自然就在哪里。”
燕良躺在床上,静静看着一旁这对一脸难堪的父子,心中极是失望。
杜久下山次日,定劫和一对薛姓父子上山来为燕良治伤。燕良见薛姓父子一脸成竹在胸的神色,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的伤势纵然不得根治,也必然大有好转。谁料薛姓父子忙碌半天,燕良伤势却未见一分起色,不仅让薛姓父子无比难堪,也让燕良对于这对父子的医术大为怀疑。
燕良望向薛姓老者,丝毫不掩饰眼中疑惑。
薛姓老者名叫薛朝,已有六十多岁,身形瘦削,行动迅捷,精神健旺,头上也罕有几缕白发,单看外貌不过五十岁。此时薛朝解开燕良上衫,皱眉看着燕良胸前伤口。
燕良半月前被蓝袍“剑仙”当胸一剑,几乎丧命,此时看来胸前伤口竟然几乎痊愈,仅留下一条不到一寸的粉红色伤疤。
“奇了!”薛朝愣愣看着伤疤喃喃道。
薛朝的长子薛鸿鹄在一旁则是死死盯着燕良身上十七个淡淡针眼,同样是一脸不解。
最终这父子二人在圣平山上空忙三天后留赠一本医术给商骢后告罪离去,留下几乎拔刀相向的楚明忠和敢怒不能言的燕良。
薛朝父子下山当晚,燕良服过镇痛安神的汤药,正要入睡,忽然听到有人走动。脚步声极轻,等听清楚脚步声时来人已在门外,燕良暗道:“好高明的轻功!”
只听木门吱呀一响,来人已进到房中。燕良此时平躺在床上,只得转动眼珠,用余光望向门口。只见两个人影轻声走进屋来,隐隐看到楚明忠派来的两名侍卫倒在门口地上,生死不知。
燕良全神戒备中,忽听来人道:“师弟,你看这是谁?”杜久声音响起,房中油灯被点亮,燕良借着灯火看到杜久身旁站着一个身着旧袍背负长剑的瘦高男子,看起来已有五十岁,脸上风霜之色甚重,双鬓也是斑白一片。
“师伯!”
燕良下意识叫道,谁料脱口而出的话到了喉头却被硬生生塞了回去。杜久见燕良一脸激动,却说不出话来,从怀中取出一颗蛋黄大小的幽蓝色药丸来,分成两半,给燕良喂下一半。
片刻后药力化开,燕良一跃而起,上前紧紧拉住宋擎道:“师伯,你怎么到了京城?”
杜久道:“师弟你月初深夜不辞而别,我四处寻找不得,只得让师父从平江城赶来。本来是请师父前来执行门规,谁料又得知你被师叔旧部从无极观中救出,我先上山探望你的情况,师父暗中查了查无极观。今日得知薛朝父子吃了个瘪,特意请师父上山来为你诊伤。”
燕良闻言心中甚是感激,再看宋擎满身风尘,鬓间白发似乎比上次相见时又多了几分,不禁心中一酸,愧道:“又让师伯担心了。”
宋擎脸上似乎露出一丝笑,却未答话。
“至于这阴岚丸?”燕良忽然问道。“杜师兄你从何处得来的这药?”
杜久含笑答道:“当日我赠商骢小英雄短剑时,从他那‘借’来了几颗。”
燕良暗中发笑,不知一直将阴岚丸看得极为宝贝的商骢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将柘方剑扔下山去。
宋擎看燕良此时与常人无异,心中奇怪,伸手搭上燕良手腕,探了探脉象后,望向杜久,点了点头。
杜久见宋擎点头,取出一本册子,对燕良道:“从今日起,你试着修习这本书上的功法,或许对你伤势有所帮助。”
燕良接过册子,翻看几页就觉得册子上所写功法极是奇异。少年好奇心重,也不顾宋擎杜久二人在场,一口气将这本功法从头读到尾。
合上册子,燕良兴奋道:“这是什么武功?竟然如此神妙?”
杜久道:“这门功法是我偶然中得来,还未修习,此次你受的伤很是奇特,我也是突然间想起这门奇门功法,只盼对你伤势有所帮助。”杜久说毕,又想了片刻,道:“你现在伤势未愈,这门功法放在身边多有不便,你今夜就先记下第一层。
燕良闻言,也不多问,当下翻开册子,将第一层记在心中。燕良天生就甚是聪慧,一炷香工夫,已将工夫牢牢记下。
宋擎与杜久又交代了几句,正要离去,忽听祠堂大殿处传来一阵弩机上弦声,片刻后弩箭破空声大作。
燕良听屋外箭声大作,担忧楚明忠和商骢二人安危,半月来又不得动弹,实在想大闹一番。当即打开门,一手抄起昏倒侍卫的单刀,想要去一探究竟。
不料刚要施展轻功,一只手忽然搭在右肩上,这只手一拿之下,燕良只觉半身酸软,再也迈不开步子。
燕良转身见宋擎右手搭在自己肩上,知道宋擎不许,只得乖乖回到屋中关上门,还不忘把门外的两名侍卫拖进屋中。
燕良刚在房中坐定,就听有人疾奔而来。来人脚步极快,倏忽间已到门外,燕良心中吃惊,看向宋擎二人,宋擎长剑在手,剑尖直指房门,杜久则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柄二尺长的软剑,剑身微微颤动,恰如两条蓄势的毒蛇。二人俱是一脸戒备,显然是感觉到了来人的危险。
来人冲到门前,略一迟疑,就一掌将木门拍开。燕良持刀回护,定睛看向来人。来人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手持长剑,鲜血一滴滴从剑刃滚落到地上,显然是一路杀了过来。
老道双眼在房中一扫,刹那间一剑直取宋擎,借出剑的进势一掌拍向一旁的杜久,竟是想要一击击倒二人。
宋擎错身闪过,一剑平平推出,看似平凡无奇的一剑刺出,剑风竟呜呜作响,刹那间屋中劲风大作。
烈风剑第四式“吞云!”
杜久则是躬身低头躲开击来的一掌,双剑轻颤,同时击出,一剑下刺老道小腹,一剑斜挥向老道侧颈。
老道起初只当宋擎二人是寻常武师,想毕其功于一役,谁料一招之间已被宋擎师徒逼进险地。老道只来得及一袖将已经刺向喉头的软剑扫开。然而纵然老道身形电闪般急退,也已然迟了。
宋擎一剑正中老者胸前,精钢长剑带着劲风刺进老者道袍,却再难刺进分毫。“吞云”一式带着的烈烈劲风反激回来,将老道外袍扯为碎片,露出外袍下一件暗金色内甲来。
杜久的一剑也被内甲挡下,软剑弯成一轮新月,不料杜久借软剑反弹之势猛抖软剑,一剑在老道左腿上划过,破开一道从腰至膝的口子。
老道呕出一大口鲜血,强挣着连刺九剑,将宋擎师徒强行逼退。不料刚转过身去,就见一脸兴奋的燕良手中单刀已劈近面门,仓促间抬剑勉强挡下单刀,却被燕良一掌按在胸前。
燕良这一记撼山掌蓄势已久,见到老道身穿内甲后又运上了从未试过的透甲暗劲。老道只感觉一股柔劲借着内甲缓缓传进体内,在已被宋擎震伤的脏腑间冲开。
燕良这满载半月怨念的一掌虽被老道自身内力和暗金色内甲化去大半,仍然足够将老道重创。老道吐出一口鲜血,一脸不甘的缓缓坐倒。
宋擎见老者委顿在地,一脚踢开老者手中长剑,杜久右脚在老者后脑处轻点一下,老者顿时双眼一翻,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