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一个深夜,燕良躺在床上,不知为何四肢时不时地抽搐,脸色也是赤红中透出三分焦黄,血红的双目紧紧闭着,没有像往常一般瞪视着屋顶。
片刻后,燕良竟开始在床上不住扭动,好似背上发痒一般。
扭了几扭,燕良似乎止住了背上的痒,停止了扭动。片刻后竟然抬起了四肢,好像要活动一下四肢一般。
缚住燕良四肢的细铁链捆的很死,燕良稍一活动便会牵动铁链,四肢这一抬,将缚住四肢的四根铁链全部拉紧,绷在空中。
扯住四根铁链后,燕良上身开始左右晃动,细看之下可以发现,每次晃动都竭力将肩头尽可能的抬至最高,再倾尽全力狠狠落下。
肩头重重砸在床板上,发出沉闷响声,已将一股股力道返还到燕良身上。
燕良强忍五脏六腑在震动之下传来的钝痛,极有节奏的撞击着床板。
“啪”的一声清响从身下传到燕良耳中,刺激着燕良对身后的木板再次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撞击。
又一声清响传来,燕良已经不能再保持镇定,双肩撞击的频率越来越急促。
伴随着急促的撞击,燕良身下的床板传来阵阵清脆的“吱呀”声,却还没有要散架的样子。
燕良忍不住低喝一声,四肢倾尽全力一扯链条,重重砸在床板上。
最终的一击确实带来了效果,床板承受不住,轰然倒塌。燕良也随床板一坠,被四根锁链吊在空中。
缚住燕良的六根锁链中缚住燕良身躯的两根此时已经软绵绵的挂在燕良胸口和腹部。其余四根铁链紧紧绷住,将燕良吊在空中,离地尚有一尺左右。
燕良此时悬在空中,听着身下床板倒塌时传来的一声金属触地的声音,强压心中激动,静静听着身下传来的嘶嘶响声。
不多时,缚住燕良右手的那根铁链忽的一动。
随即燕良右手边的粗大木桩忽然发出“咯咯”响声,借着微光可看出木桩向着燕良微微倾斜,带动悬在空中的燕良也微微倾斜。
右臂发力一探,大腿粗细的木桩竟被扯得一动。燕良见状大喜,缓缓将劲力运至右手扯动木桩。
燕良发力一扯之下,新打下不过十天的木桩竟如同多年朽木一般,发出一阵轻响后,齐根而断。
燕良强忍住心中狂喜,左手和双足骤然发力,在空中稳住身子,右手从身上扯下一块衣襟拿在掌心,向身下试探着摸去。
燕良摸到其中一块木板微微倾斜,显然是床板之下压着东西。当即单手掀开木板,隔着布片将木板之下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借着窗户透进的明亮月光,可看到燕良手中所拿的是一个高近一尺的银瓶,瓶身不似寻常瓶罐一般圆滑,而是四面全方,瓶底也不与寻常器皿一般,竟是倾斜的,想来放在地上极易倾倒。
燕良顾不上多看,略一摇晃,感觉瓶中装的乃是水一般的液体,已经所剩不多。燕良四下略一打量,将瓶中所装液体倒出几滴在固定左手锁链的木桩上。
瓶中液体倒出后正滴在缠绕锁链处,只见倒出的浓稠液滴漆黑如墨,与木桩刚一接触,就发出嘶嘶响声,不多时沾上黑水的木质就变为朽木一般的灰黑色。
燕良见状顾不得惊讶,急忙发力扯动左手。扯了没几下,左手锁链也从朽坏的木桩上滑落。燕良骤然没了锁链牵扯,径直坠向地上。
好在离地不过一尺,身下又有床板,一摔之下倒是没发出太大动静,只是床板被倾倒在地上的瓶中黑水烧蚀的千疮百孔,一砸之下如同搁置了多年的朽木一般碎为数百片。
紧接着燕良如法炮制,小心翼翼地将瓶中黑水倒在固定双足锁链的木桩之上,不多时,双足也挣脱束缚。
燕良将锁链绕在手臂和双腿上,以免发出声响。十天来被捆在床上,浑身乏力,只得内劲运至双足,强挣着站起身来。缓缓打开房门,一面四下观察,一面回忆着小道童对自己所说的出口所在。
燕良屏息凝神听了片刻,见无异状,竭力放轻步子,轻手轻脚走过几重门,走到一处矮墙边一跃而过,见到道童所说的小门,按捺住心头狂喜,又凝神听了片刻,才缓缓走到门前。
伸手一探,小门果然是虚掩着的,燕良拨开木门,走出门去。
门外是一处林木茂密的土岗,燕良放轻声音,踩着地上湿泥疾步快走,走上土岗,燕良脸上显出一丝恨意,脚下却丝毫不停,步子反而愈来愈快。
越过土岗,燕良强忍体内渐渐旺盛地灼痛,借着明亮月光看到远处伫立着一棵拦腰而断的古树,神色一变,发足疾奔起来。
还未奔出几步,燕良只觉身上渐渐发木,步子也随之慢了下来。燕良知道不需多久自己便又要恢复这七天以来的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心中甚是慌张,直到看见两个人影自枝叶中跃下树来,心中才稍定。
树上两人快步奔向燕良,见燕良步子渐渐踉跄,当下抢至燕良身前,见是个身着破道袍的清秀少年,对望一眼,也不多说,一人扶住燕良,一人从背囊中取出一件寻常布袍套在燕良身上。此时燕良已觉舌头发木,说话也难以说清,当即闭口不言,任由二人给自己套上长袍。
给燕良套好长袍,一人将燕良背起,沿小道发足疾奔。燕良趴在那人背上,只觉又回到了十日前巳玄在自己体内刺入金针之时,四肢百骸火烧般灼痛,周身上下除双眼外都不听使唤。千般苦楚刹那间袭来,燕良自然极痛,又不愿在外人面前示弱,仍是死死坚持。
二人轮流背燕良赶路,疾奔了近十里路,又将燕良放上一辆破旧马车,二人一人赶车,一人在车中取出水来喂燕良喝下,又浇些水在燕良烧得通红的脸上,稍解燕良身上灼痛。
二人赶车甚快,燕良先在二人背上一阵颠簸,此时躺在车上松软锦被中稍觉舒适,紧张一夜终于逃出生天,心中一松之下,竟在一头水渍和遍身灼痛中昏睡过去。
等燕良再被灼痛惊醒时,天已蒙蒙亮,二人又把燕良背在背上,正沿着石阶登一座高山。二人登山虽快,却极是颠簸,背上的燕良自然苦不堪言。无奈有口不能言,只得默默忍受。
日出时分,二人将燕良背到山顶,燕良见山林茂密,不见房屋,不知二人要将自己带到何处,虽无法开口,也不禁暗自留神。
二人穿过一片茂密林木,绕过一个峰头,眼前赫然现出一座寺庙,燕良定睛细看,庙前横匾上写三字。
“忠烈祠”
燕良见到祠堂,不禁大震,刹那间浑然不觉周身灼痛。进了祠堂正殿,见一座神像供在殿中,神像着武将装束,颌下蓄短须,双目远眺,气度非凡。
“燕公平之神位”。
燕良陡然间见到父亲神位,片刻间百般思绪涌上心头,不觉间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热泪滴到背着燕良那人颈中,那人浑然不觉,背着燕良转过神像,走到殿后一间房之中,将燕良小心放到床上。
燕良见房中空无一人,除床被及桌椅外别无他物,不觉意外。他从道童那得知,此次是父亲旧部楚明忠等人将自己救出,原以为会见到父亲麾下故人,谁料竟无一人在场,不禁极是失落。又想到父亲燕平,心中不禁黯然神伤。
燕良正躺在床上暗自神伤时,一人推门走了进来。燕良见来人不过十一二岁,头上束起两个发髻,小道袍换做了一件寻常布袍,粉雕玉砌般的面貌很是熟悉。
燕良见到这次的救命恩人小道童,不禁心中一动,本想起身道谢,刚一动弹就想到自己当下处境,只得在心中苦笑。
小道童显然没猜到燕良所想,走到燕良床前悄声道:“师父这次在你身上刺的‘渺阳针’我现在取不出来,得有人帮我才行。”
“我叫商骢(聪),三年前爹爹将我送进道观后,师父一直叫我‘青松’。”
“用‘阴玄水’是我想到的,瓶子是楚伯伯命人送进来的。”
“让你把床撞坏,压倒床下装‘阴玄水’瓶子的办法也是楚伯伯想到的。”
“‘阴玄水’是师父炼丹时常用的,丹房中存着一大罐,我这次偷偷取了一瓶,师父也没发现。”
“我从去年春天起跟师父学医术,学了已经有一年七个月了。”
“楚伯伯说你是恩公的儿子。既然是恩公的儿子,那怎么会被我师父关起来呢?”
“……”
名叫商骢的男童趴在床边,耳语一般在燕良身边轻声说着话,丝毫不顾僵卧在床上连苦笑都发不出的燕良除了拼命眨眼外根本无法回答。
商骢说完话,靠近燕良,盯着燕良殷红的脸庞,看了一会,快步跑了出去。不多时,又跑了回来,双眼又直直盯在燕良脸上。看了片刻道:“你和恩公神像的眉毛一模一样。恩公长得真的和神像一模一样吗?”
面对商骢的再次提问,燕良只得在心中苦笑道:“我这十天以来始终是你伺候,也不见你说过几句话,为何今天话却这么多?难道是我出了道观就突然变得招小孩子亲近?”
商骢似乎终于看出燕良有有苦说不出的窘境,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木盒,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粒蛋黄大小的幽蓝色药丸来,取出小刀挑下米粒大小一块喂到燕良口中。
药丸入口后在燕良口中化出一股辛辣气味,直冲燕良脑府,被灼痛折磨的又昏又涨的头脑瞬间被冲醒。燕良闭目感受着药力在体内散开生效,烈火焚身的灼痛也渐渐消失。试着咳嗽一声,虽很是沙哑,到是实实在在发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