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宣竞选院会主席成功,兴高采烈地回到宿舍说要一起庆祝。四个男生在网吧包了间包间,准备通宵。叶声远在四人中酒量最差,自然是第一个被灌倒的,又被众人狠狠一通嘲讽。大一的时候第一次通宵喝酒,大家就发现平日里最沉默的戚宸竟是酒量最好的一个。叶声远很遗憾地一瓶酒后光荣倒下,几乎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是喝出了什么事。
还是十月份,天气还有几分闷热的触感。在北方,这个季节是多风的,多尘的,天高高的,清亮,但也浑浊。是叶声远最喜欢的季节,最喜欢的天气。吴蔺和最喜欢的最晴天,最好是春天的晴天,又绿又亮。王宣喜欢夏天,因为有长长的假期。至于戚宸,不提也罢,此君最爱的是宅在房间里打游戏,一年四季没有什么区别。
王宣作为主角,自然被多灌了几杯。好在酒量还算不错,看起来比叶声远还清醒。本来也没有要醉的意思,第二天还是有课的,大早上还是院长的课,想逃都不能。稍微又喝了点,大家都放下了杯子。网吧开在学校旁边,平时赚的主要也是这些学生的钱。他们几个来的时候自己拎了些小菜,摆在桌子上也算是一起吃顿饭。戚宸埋着头吃饭,不说话,想要此君说话还是有些难度的,吴蔺和和叶声远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餐桌上一时诡异:三个人侃侃而谈,一个人大吃大嚼,偶尔插句话,又立刻埋头吃。王宣平日里和戚宸关系不错,也没生气。
酒酣耳热时,叶声远迷迷糊糊地接了个电话,说了句话,身子陡然坐直了。三人吓了一跳,看着叶声远紧跟着就站了起来。吴蔺和坐得近,模模糊糊听见了“我妈……”似乎是季远的声音。吴蔺和心里一下子提了起来。
寝室里其他几人可能不清楚季家对于叶声远的重要,但是吴蔺和是清楚的。刚开学的时候,季远经常来玩儿,有一次他还被他们拉去季家一起吃饭。季家父母为人和善,对初来乍到的吴蔺和也十分亲切。若是季妈妈出了什么事,叶声远定然会失态。
叶声远挂了电话转身就走。一句话都没交代。吴蔺和唤住他:“是季阿姨的事吗?”
叶声远无声地点点头,快步走了。吴蔺和只好跟王宣和戚宸解释。好好的庆祝宴变成了这样,王宣也有些郁闷。但还是好奇:“季阿姨是季远的妈妈?她出事了怎么找声远?”
吴蔺和解释了几句,王宣和戚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吴蔺和也没有解释的心情了,这时候又不好再打电话去问。心里抓心脑肺地不得安生,又有些担忧。
后半夜的时候吴蔺和终于接到了叶声远的电话。震动轰轰地响起,戚宸不满地翻了个身。王宣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吴蔺和小心地摁掉电话后,才爬下床跑到走廊上又打给叶声远:“声远?季阿姨没什么事吧?”
叶声远的声音十分疲惫。背景是医院空旷的走廊,寂冷得发飘的气氛。叶声远的声音从其中传出来,声声都带着冷气森然。叶声远说:“不好意思,吵醒你们睡觉了吧?我没注意看时间,你先睡觉吧,我明天再打给你。”
叶声远从来都是这样。自己的事总是尽量往后拖,总是尽量不麻烦别人,不让别人讨厌,以求得自己的一方平静的生存之地,总是温和,总是礼貌,但总是不经意的疏远。吴蔺和听着他疲弱的声音,却字字冷静礼貌,火气和不满飘上来,却无处可以发泄。只得压下声音道:“没事,反正都醒了。我在走廊上,你说吧。”
“阿姨情况不太好。”叶声远轻轻沉默了一会,道,“我明天可能又要请假了。你帮我请一下吧。最近一直麻烦你了。”
吴蔺和应下了。
叶声远轻轻笑了声:“对不起啊,最近各种事好像特别多。”
吴蔺和叹了口气:“现在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这么客气?”
“习惯了。”
挂掉电话后,吴蔺和站在走廊上发了会呆。秋天了,晚上走廊还是很冷的。空冷的空间里,远处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有人出来去卫生间。吴蔺和摸了摸胳膊,感觉出冷气了,缩回宿舍。
多多少少还是觉得远。吴蔺和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叶声远永远离所有人都很远,看着近,看着亲切熟悉,但是不清楚他究竟是在想什么。真有事的时候还会发现他不会和你说,什么事都在想一个人承担,一个人隐瞒,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吴蔺和敢肯定,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假期,不需要请假,叶声远根本就不会对人说。吴蔺和是喜欢人的,喜欢和人聊几句,喜欢和人相处,他看着这个世界,向来都觉得温柔。他平时和叶声远关系也好。但是,还是陌生。
这种感觉,有时候很无力,有时候,也很委屈。他能理解叶声远的心思,但是,不舒服。男生之间的关系,向来都是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有。吴蔺和最难受的就是,他从来不知道,在叶声远那里,他算不算是朋友?如果是,这样是不是太生分?如果不是,又觉得不止如此。
叶声远在期待别人给他更多信任的同时,也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付出。这样的他,在别人眼中,何其不算冷漠?
医院里。
叶声远打完电话回来,顺手从自助贩卖机上买了两罐红茶。回到走廊上,季远还保持着他刚刚除去时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叶声远走过去,递给他一罐红茶。
季远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去。说:“我爸说,他明天早上回来。”
叶声远点点头。季妈妈的情况不太好。刚刚还在急救,医院连着下了三张病危通知单,季远已经慌了。季爸爸还在外地,一时半会赶不回来,他给叶声远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
“怎么突然就不好了呢?”
季远本来在图书馆赶一篇论文,下星期要交的。手机突然震动的时候,看到的是陌生的号码,季远心里突然滚过一阵不详的预感。
叶声远坐在他身边,肩并着肩。这是一种同盟的姿态,有一种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意气。无论前面是什么,都一起跨过的那种落落的姿态。叶声远一向都是温和平静的,少有这种充满了侵略性和锋利感的姿态,简直像一把出鞘的剑,平日里藏在古朴的剑鞘里,不见天日,温钝和善,一旦出鞘,却是这样利得惊人。
季远放松了下身体,打开还温着的红茶。叶声远低着头,心里闪过一阵不知道来自何处的责任感。他父母去世的时候,他也伤心过。但那时更多的是一种宿命已成,已无更改的定性。而且,他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父母突然离开,更多的还是一种生活上的不适,情感上的羁绊却不多。究其原因,只能说,血缘这种天性,若无平日里的联系,也并不见得会如何亲近。即使是血溶于水的至亲,若无相处时日,彼此间互不了解,互无亲爱,就算是再怎么先要悲伤,眼泪也未必那么轻易地就能落下来。
季远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叶声远抬起头,忽然对这种烂俗的表达竟有一种感动。季远说:“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不告诉你的,你别生气了。”
叶声远摇了摇头,头靠在雪白的墙壁上,淡淡笑了笑,眼睛并不看着季远:“和你没关系的。是我自己的原因。不怪你。我想多了,而且只往反面去看了,其实还是我自己不信人。”
季远轻轻叹了口气。他自然是知道叶声远是什么意思的,只是由他自己说出来,责备的话却再也吐不出来了。任哪一个对生活积极乐观的人,再经历生活给予的如此惨痛后,也未必会有如何积极的心态。
季远突然不说话了。叶声远也没注意到,等他察觉到后一抬头,看见的竟是严证。
叶声远疑惑问道:“严证?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啊。”严证笑道,“我家不是在S市嘛?来这边上学我就住在舅舅这边。这家医院是我舅舅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