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叶声远迷迷糊糊地说,“你就住在医院?”
严证无语,心想这人平时看着挺机灵啊,现在怎么这么傻的样子?“我住在附近,我本来是来找我舅舅的。你怎么在这里?谁生病了吗?”
这个关系可就大了,渊源可就长了。叶声远知道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也不想把自己的故事暴露于人前,匆匆掩埋,寥寥带过,“是一个长辈。”
严证心思一动,看出叶声远的神色,并不再追问,只说:“如果需要我帮忙,就对我说。”
叶声远应下了。季远刚刚去病房看了看,这会转了回来,闻言,笑道:“那能不能给开个后门,给我妈找个好大夫?”
严证显然还记得他:“季远?是你妈妈生病了?”
季远点点头。严证不解,为什么叶声远也会在这里。不过也没有露在脸上。她看了看值班医生的名字,说:“你等下,我帮你看看。”
严证走到远处去打电话。季远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疑惑道:“大半夜的,严证怎么来这边?”
叶声远面无表情,“这个时候天都亮了吧?我来的时候那才叫半夜。”
“坏了,”季远惨叫:“我还没请假!”
叶声远看着他也走到一边去打电话,有些无奈。想想又觉得庆幸,吴蔺和做事是最稳妥不过的了,在没有更放心的了。虽然吴蔺和看起来温柔得近乎柔软,但真正做事的时候,其间的雷厉风行和高效率都是难得的,比王宣还要出彩。王宣更多的是野心,而吴蔺和,是踏实的雄心。和季远有些像,但比季远对这个世界有更大的征服的欲望,最难的是在这样的时候还能保持住谦逊的心。季远很喜欢吴蔺和这样的人,明明见过寝室所有的人,唯独对吴蔺和有过评价。
季远很快回来。严证却还在讲电话,表情严肃,微微皱着眉。季远看一眼叶声远,说:“想不到这么巧,这种时候都能遇见。不过她家里势力还真是蛮大,在这边都有产业。”
“那不是她舅舅家的吗?”叶声远蹙眉,“再说,这毕竟是有利无害的事,你不用这么惊吓吧?”
季远撇撇嘴,不说话。心想小爷还不是在想你的难度又提升了嘛。嘴上还是没说话,两人一时沉默,静静站着等严证回来。
严证过了蛮久才打完电话,走过来的时候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电话中恢复出来。叶声远看着她认真的脸,莫名觉得很有吸引力。严证看了他们一眼,微微笑开来,说:“我舅舅一会就来上班,会给阿姨调大夫的,也会重新安排病房的。你们尽管放心吧。”
季远和叶声远道谢。严证摆摆手走了。临走时问叶声远:“你不回去上课吗?”
叶声远摇了摇头:“我请假了。”
严证走了。这时已经是早上了,稀薄的日光斜斜地射进走廊,光线打在严证的侧脸上,显得严证的表情严肃又清爽。她的背影淡定从容,一步一步地走远,丝毫不拖泥带水。叶声远默默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动。
季远看了他一眼,说:“你回去吧。这边我守着就行了,再说我爸马上就回来了,你这些天也够累了。”
确实。这些天,很累。
叶声远摇摇头。很累,但是不想回去。在这里,还有熟悉的人,有牵挂的人,有关注的事。这种时候,在这里,反倒更安心些。回去了,一无所知,如果有什么再传过来的时候,就会变成猝然一击,杀伤力更大。
叶声远想起来有些时候和戚宸一起熬夜。戚宸熬夜看各种游戏视频,他熬夜看各种语言视频。寝室里已经熄灯了,他们开着两盏微弱的台灯,在沉沉的暗夜里互相守候。他业余学法语和西班牙语,周末去上课回来,寝室里一定有戚宸亮着台灯还没睡。每当这个时候叶声远都会很安心,总觉得就像那种文艺到底的,“有一盏灯在深夜里等你。”那种莫名的温暖。
他不知道的是,在经过很多次,他在深夜里归来的时候,看见戚宸桌上的台灯亮着的时候,脸上的安宁和欣喜是那样明显,即使启辰并非特意注意,也慢慢察觉到。以后的每一次周末,即使本来无事可做,戚宸也会亮着台灯在桌子前等他。他的身世在宿舍里不算是秘密了,他没有刻意隐瞒,慢慢地,一点一点,大家也就拼出来了。他的敏感他的缺乏安全感,慢慢地,谁都在试图理解,并保护。他们本来都是不输于季远的体贴,只是各有各的表示。
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在默默地关注别人,并且试图保护,最起码也不会伤害他。其实,吴蔺和每每相对叶声远说的话是:如果可能的话,尽量相信这个世界,这样就很好了。但是话到嘴边,几次也没有说出来。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也未必有资格安慰别人。
季远看看时间,看起来动了动骨头,问他:“吃什么?我去买。”这样沉重的气氛究竟还是不适合他。
“都行。”叶声远抬起头,怔怔地,脸上竟是迷茫。尔后淡淡道:“你吃什么顺便给我买一份就行。”
季远出去了。叶声远低头看手机,严证刚刚给他发信息:“阿姨的情况不太好,你们早做准备。”
他的手机上向来设置极少,几乎都是原来系统自己设置的。清清楚楚的白底黑字,清清楚楚的话,不带一点歧义。如此,叶声远还是反复读了几遍后,才懂了。
季远问他吃什么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也没来得及告诉季远。这个时候倒是给他提供了时间让他去想一想,究竟要不要告诉季远,究竟要怎么告诉季远。他其实是明白的,季远不是不能承受事情的人,但是,他总想着,自己经历过的,还是尽量能够让季远稍微少地承受一些。比如直白,比如失去。
既然失去已经不可挽回,那就顺其自然吧。但是直白还是可以稍稍收敛一些的吧?那就试试吧。
他失去过自己的父母,在一夜之间。那时候别人告诉他的时候说:“你父母去世了,你来一趟。”简单,直白,没有一点缓冲。像一盆冰水,铺天盖地而来,无处可躲。
对于他自己来说,季妈妈突然生病,也是一场灾难。那个被他视作另一个母亲的女人,那个将他视作另一个儿子的女人,马上就要不行了。而最难受的是:他没有任何办法来挽救这一切。只能看着,袖手旁观,人间悲剧。
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更好的相见。如果有可能,叶声远一定要告诉古龙,什么屁话?人都死了,生离死别,都是为了更好的相见吗?胡说!那只是没有办法罢了。
所有的离别,其实都是痛苦。
严证的另一条信息不久跟着传来:“节哀。你没有问题的。”
叶声远皱眉:什么叫“你没有问题的”?这样莫名的信任,究竟来自何方?这样的信任,他能承受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