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正是月上中天的时候。
秦超躺在床上,似乎感觉到微微醉意。床,很软,很舒服,还存留着阳光的味道。灯光摇曳,窗外树影婆娑,偶尔还有狗吠声。房屋很空旷。空旷得有些孤单——他想起了阿梦。
阿梦是一个女孩儿,十七八岁,在秦超的记忆里,阿梦非常的美,但要描绘她具体而真切的面容,秦超却又说不出,因为,阿梦只是出现在他的梦里。梦里的人,梦里的物,梦里非常的真实,但醒来后却又变得模糊。
阿梦第一次出现在秦超的梦里,是两年前的腊月初四,父亲去世的那天夜里。
父亲的棺材摆在大厅的中央,家里来了很多人,有作法的道士,有父亲的旧识,还有左右的乡邻。在秦超的心里,父亲被病痛折磨很久,死亡,或许是解脱。他的父亲叫秦永天,在清河镇经营药材生意,身体一向很好。自从出了一趟远门去收购药材,回来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还在厅堂上供奉了一个灵牌:何万忠之灵位,每天烧香祭拜,秦超问过很多次,发生了什么事情,牌位上的人是谁,秦永天只是摇头。后来,秦永天病了,就好像中邪一般,足不能行,口不能言。请了很多郎中,吃了很多药,一直不见起色,反而越来越严重。临终前,秦永天指着砚台,秦超明白意思,取来墨笔,秦永天只在纸上写了三个字:“何沁瑶。”便咽了气。
“何沁瑶是谁?与何万忠有什么关系”秦超跪在灵前,“他们与父亲又有什么关系,父亲出门远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连串的疑问,秦超无从知道答案。
灵堂很气魄,布置也很华丽。上等楠木棺材,并且请了远近闻名的张天师来做法事。不是为了别的,秦超觉得必须让父亲走得体面、风光。门开着,香炉里的香快要燃尽,秦超换了新香,点燃,插在香炉里,淡淡的烟,笔直的升上去,如垂柳,没有一丝弯曲。灯烛,烟灰还有满屋的嘈杂,隐隐还有低声的啜泣。——那是秦超的书童昭儿。整个灵堂肃杀,萧条。
一团黑影箭一般飞进来,满屋的人只觉得黑影一闪,黑影已立在棺材头上,正在打板作法的张天师,禁不住后退一步,念了一天的“往生咒”,这时成了哑巴,愣愣的立在当场。秦超此刻才看清楚,竟然是一只鸟,香炉大小,通体乌黑。秦超望着黑鸟,黑鸟也端详着秦超,秦超站起来,并不觉得害怕,若是邪物,既然在父亲的灵堂,决不允许邪物作怪,若是父亲显灵,身为人子,父亲若有所暗示,自己当然要上前问清楚。秦超慢慢走上去,黑鸟还是没有动,只是盯着秦超。秦超伸出手,黑鸟扑哧展起翅膀,围着满屋转了一圈,啾的一声向门外飞去,消失在茫茫的黑暗里。
“这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乌鸦。”
“乌鸦哪里有这么大?倒像是一头鹰。”
“都不要说了,听听张天师的意思。”
“张天师,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先兆?”秦超转过头,看着张天师。
“贫道从师数年,从业数年,如此怪异邪门的事情还是头一遭。”张天师捋着胡须,“鸟立于棺,大凶之兆。”
“大凶,大凶……”秦超喃喃念着,“天师,如何祛邪避凶?”
“秦少爷不必惊慌,贫道自会打点一切,保少爷一家逢凶化吉。”
秦超转过头,看着门外无边的黑夜,好像有无数的恶鬼在黑暗中窥伺,择人而噬。
五更,乡邻,亲戚,朋友,都已经散去,张天师也走了,连昭儿也被秦超唤去休息。灵堂只剩下秦超,秦超坐在椅子上,已经睡着。
“秦大哥,秦大哥……”悠悠的声音,很遥远,却很真切,秦超站起身循声而去,院子里,站着一个人,一袭白衣,头发很长,模模糊糊的面容,看不清晰。只听声音,甜美清脆,犹如空谷黄莺。
“你是谁?”
“世人皆有俗世的尘缘未了,我也一样,而你,便是我的未了尘缘。”女子悠悠的说着,“青凤,并不是张天师所说的大凶之物,但也不是普通的禽类。”
“青凤,青凤……”
“少爷,少爷。”
秦超睁开眼睛,发现昭儿站在身旁,胳膊一阵酸麻,半天才缓过神来。
“少爷,什么青凤?”
“现在什么时辰?”秦超举起酸麻的手臂,活动着摇了一圈,墙壁灯盏中的蜡烛已剩下小半截。
“大概辰时了吧”昭儿回答道,“少爷是不是做噩梦了?嘴里一直喊着青凤。”
“不是噩梦,只是个怪梦”秦超回忆着梦里的种种,虚幻而又真实。“你刚才听见我一直喊着青凤?”
“对的,少爷。”昭儿似乎还等着秦超告诉他梦里的情形,但秦超只是盯着大门出神。昭儿顺着看过去,门还是门,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昭儿,该开门了。”
昭儿走过去,推起门闩,拉开门。“少爷,少爷,快来看!”
秦超猛然站起身,站到昭儿身旁。
“是昨晚那只鸟,昨晚那只,它还没有走,张天师说过的……”
“别胡说。”秦超打断昭儿,“它只是一只鸟而已。”
黑鸟立在院子里的假山上面,一动也不动。秦超慢慢走过去,昭儿似乎很害怕,用手拉着秦超的衣服,秦超轻轻拍拍昭儿的肩膀,示意昭儿留在原处,“没事的,不用怕。”
黑鸟的确还是那只黑鸟,并不如昨晚那么诡异可怕,通体乌黑光亮,羽毛顺滑,尾部红色的翎羽尤为惹眼。秦超忍不住伸出手,想抚摸黑鸟,黑鸟猛然放低身体,作势要弹出飞起,秦超的手停在半空,“青凤,你是青凤?”秦超联想到昨晚的梦,试探地轻轻呼唤,黑鸟似乎有所感应,盯着秦超手的眼睛,移向秦超的脸,并慢慢站起身,松开翅膀,秦超将手伸过去,黑鸟一跳一顿,轻盈的躲开,却没有飞走。秦超此时已经觉察到,昨晚梦里的女子和黑鸟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少爷,少爷”昭儿从后面跑过来。
黑鸟哇的一声,迅速弹起,张开翅膀,朝着远方飞去,消失在茫茫山野中。
“昭儿!”秦超非常恼火,“你过来干什么?”
“少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