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侯府为四府馆之一,能与黄龙馆齐名,不是因为它的富丽堂皇,亦不是它的传命侯府,而是因为它全部的名誉来自于一个姓冷名岑的侯爷,万世帝王代代侯爵,这便是第一位黄帝公孙轩辕赐予冷家先祖的福祉。
府内元雅厅内,一个白发短须面容逸俊的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端着一杯香茗静静浅尝,此人一身白袍,白瓷玉手,就如同画里的仙人一般。在他座下两排近处,一左一右坐着两人,其中一人是个白袍罩身的中年男子,这人相貌依稀之间与那中年男子非常相像,但是年龄却是比首座那人年轻一些,另一人比较白服男子年龄相似,此人神情冰冷,坐在背椅上,既不言语也不动作,仿佛身旁茶几上的茶杯和他一样是个雕塑出来的摆设。
“此次教习我家冷寒,真是有劳九州了。”为首那人随手放下茶杯,动作轻柔如水,不见一丝瑕疵。
“侯爷客气了,小侯爷天资聪颖,指点尚可,教习便是多余了。”
“九州太过谦了,会武之事关乎国体,可惜我最近身体抱恙,不能亲自观望一番,倒是颇为无趣啊...”
九州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手心紧了紧,随即淡然道:“今日早已不是二十年前,黄国这几年御者虽多,可是人才依旧难以为继,过去轩辕城独霸之景恐是难以为续,还好今年有几个能搭上的小子,否则此次会武真是要贻笑大方了。”
此话一出,九州对面的白袍男子顿时来了兴趣,连忙笑着问道:“不知是哪几个,赶快说来听听。”
“我黄国学子有参加者多达数百人,第一关下来,居然险险被刷去一大半,这在过去可是从未有过之事,而且第二关之中,如果不是枫叶他们临机相救,又在大阵中有意开了个缺口...哎...后果之严重可想而知...”
白袍男子微微一笑,心想九州也有叹气的时候,这倒是颇为难见。
“两关之后,我也查看过礼部记录的汇报,若论起来,二十多位通关的学子之中,就以常风、冷寒、黎青、公孙少昊、石隽五人尚可一谈,余者皆是随风摇摆之货。”
冷岑久历风雨,对人心摸得极透,九州这人性格极为严肃寡孤,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就像话语中依次说出那五人的姓名,也是他自己按着分析排出他们的名次。
“不知这常风是何许人,九州又是如何认为他是排在我家冷寒之前呢?”冷寒的教导向来是由他大哥亲自教授,自己在旁顾看,论起传授所得,就是皇家教习也未必有风侯府这般条件。
九州或许许久未笑,嘴角往上一咧,露了一个他自以为正常的笑容,“常风是凉阶在三北寻出的一个孩子,凉阶的实力不错,但要教导出他现今的实力,我想是古鸿的关系了。”
“古鸿?”白袍男子猛地起身,脸色变了变,又坐下问道:“这和古鸿有什么关系?”
“常风这小子入学的时候,还是我开的关,后来我听古鸿夸耀过,说他天资很好,将师傅传下的授道一卷交托于他,虽说他现在不一定能全然领会,但他能在短短时日悟通其中几点关节,他的潜力已是略胜冷寒一等了。”
“授道经...”冷岑眉头细皱,又道:“此次陛下分遣众人,何人有幸得此良子?姚光...还是远玄?”
“都不是,最后是厉元将他给要走了,可能他现在正呆在十方镇碑塔内修行吧...”
不止是冷岑吃了一惊,就是一旁的白袍男子也是惊道:“十方镇碑塔好像十几年也未开过塔门了吧!前些年黎公想要为自家弟子求得进塔的机会,厉元死活都不答应,这次他怎么答应!”
九州回想起常风那头火红的头发,说起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有点挂怀之心,嗯的点头道:“我也不知如何,也许是缘分使然,我在院馆里的黑屋中守关时,和他比斗过一场,尽管不上台面,可他对战斗的分析和判断都十分熟练,当时就很难看出他是个新手,冷寒在这一方面就很难比得上他了。”
“你也太瞧不起我弟弟了吧...”白袍男子端起茶几上的瓷杯,微呷一口,动作行云流水,与冷岑如出一辙。
九州撩袍正坐,眼睛向厅外瞥了一眼,淡淡道:“这件事,冷寒或许比我们更知道他与常风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冷岑支着椅座扶手起身,一头如瀑的白发宣泄下来,只见他向着厅外走去,九州和白袍男子亦是起身跟上,“九州,你看冷寒能跟得上这常风吗?”
“冷寒对于灵力的理论确实是不二人才,常风这人实战应变如常,若要真论起日后二人的成就,我倒是比较看好冷寒。”
说着,九州放眼向厅外的一潭水池看去,清水苇席,冷寒一人盘膝坐在一张苇席之上,苇席下是一片水幕,“冷寒比别人更加了解灵力,现在对他最重要的不是苦积灵力,而是须得明白‘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这句话的含义...”
“水者,不息不争,不减不弱,不盈不亏,讲究的是绵延侵袭之道,他既然身怀两系灵力,自然不能就此浪费这大好天赋。”
“水为冰之道,冰由水生,九州好手段。”冷岑偏首又道:“弦儿,寒儿的事你多担点心,会武有失,陛下的颜面可就不好看了。”
“知道了,父亲!”
闲聊几句,冷岑借故离去后,九州倏的问道:“冷大哥,侯爷有十几年都未出府邸了吧?”
“当年应龙叩关入城,父亲独掌轩辕城中兵马,一时不查,竟使应龙攻破皇宫直逼院馆,虽是由常远相助退敌,陛下事后也不追究,可是父亲也无面目留在朝堂之中了...”
九州摇头不语,这时清风微起,池面波澜骤起,九州蓝袖一拂,地面沙地一阵滚动,五六粒指甲盖大小的石子腾地飞起,九州一探一抓,却是将这石子全部抓在手中。
“定!”
九州一字脱口,手中立时甩出一粒石子,石子划破气流,带着啾啾的疾响,猛地打在冷寒左肩,奇怪的是,常风被这石子打中,不动不叫,但是身下苇席却是随着水面漂浮起来。
“还是太早了...静生威...定则心...不争浅纳...略气为夺...要明白这一道理还是太早了啊...”
“哈哈...”白袍男子背手大笑,却是对着九州嬉笑道:“小九州,你师傅过去教训你们,也是这等口气,没想到有一****也成了老师傅了。”
九州屈指一弹,石子再中冷寒肩膀,冷寒身子一晃,却是跌入水池,“哎...你弟弟在我手里,你还敢打趣我,看来我是得下点狠手了...”
白袍男子啊的一声,连忙取下身上的白袍,抬步就往水池奔去,而冷寒自水池中冒出头来,眼待困惑的看着远处的九州,全然不知自己方才错在哪里?
黄国地阔宽广,北临水国,南接火国,西连青国,斜西倾南,就连白国大半边疆亦与黄国同边,更不用说那些连连密密的百余小国,地势虽大,可问题也就由此而生,黄国虽不如白国富足,可是也远比那些鲜虞小国,故此每年春夏日暖时分,黄国北部、西南边境就出现了络绎不绝的逃荒游民,有的是为了生活,当然也有些来意不明的异国分子,故此五族均会在边疆驻扎重兵,分派灵武高超的御者协助边伍镇守边疆。
离着黄国火国边关不远的一处密林之中,一个青袍男子行走在泥浆遍布的黄荆从里,他身后紧跟着三个跨刀铁甲的劲袍将士,那三人各自扯着一条手指粗的铁链,三条锁链自他们手中向身后延伸而去,两条接着两把青铜弯钩,一条接着一根铁刺,却是一个被弯钩和铁刺穿了琵琶骨和腹脏大穴的血衣老者。
黄荆带刺,青袍男子每走一步,那黄荆却是自动分开,待到老者走到那处,黄荆又是合回,挂在老者身上,不时带下点点血肉,倒是那老者硬起得很,低头闭目,依着前方三人牵引,始终一声不哼。
“黎老先生,你也是黎公馆的老人了,还是黎公的同宗表亲,为何放着大好时光不去享受,非得要叛逃到火国,这次若不是我领的榜单,黎公的面子可就要被你丢尽了。”
老者双眼一睁,周身被箍,仍然凶狠不改,恶声恶气道:“凉阶!你我同时墨玉三阶的御者,你如不是林聂十引的孙子辈,老夫怎会为你所擒!”
“黎老先生,说真的,我一直不明白,你自九曲琉璃塔中盗出的三十卷密宗藏在哪里?按理说自我接下榜单也不过一日的时差,一路下来,你我皆未有片刻的休憩时刻,三十卷密宗不大也不小,不在你阴戒中,也该在你身上,你到底藏在哪了,说给我听听,我可以给陛下求求情,说不定拘禁个十几年,老先生你又可以出来了。”
老者哈的一笑,脸上僵硬的肌肉抖个不停,说道:“凉阶,你也不必多费唇舌,我已经七十有六了,再过四年就是耄耋之年,多活十几年对我意义也不大,若非不是老夫四十年来无丝毫寸进,哪有如今你这小辈出手的道理!”
那三名将士见这老头声色俱厉的样子,狠狠扯了下手中的铁链,看老头终于痛叫出声,其中一人放声笑道:“我还以为你这老东西是什么铁骨硬汉,不也是凡夫俗子臭屁一个,等到了军营里,不等陛下提人,老子就先让你尝尝我边军刑伐的厉害!”
老者被铁链一拉,三个创口中顿时鲜血喷涌,兵士动粗辱骂,却不见他如何动怒,反而向着那位将士阴阴笑道:“小子...别到时候落入老夫的手里...老夫定叫你...求生不得求生不能!”
或许是被老头强势的语气吓了一跳,那将士连退了数步,差点吓得就将自己手中长链丢弃。
“黎老先生何必跟一个将士计较,你老人家还是担心一下回到黄国后怎么和黎公解释吧,老人斗老人,想起来都是有趣,哈哈...”
老者颠簸着走了几步,凉阶笑声一起,他却又道:“凉阶,如今还未走到黄国境内,放心可不是良事啊!”
凉阶兀然挥袖,前方黄荆一开,“五族会武一起,这地方边临火国,火国最近几年南边闹起了水灾,求得黄国的地方多了去了,哪会为你这种事情惹上黄国。”
“是吗?”老者眼睛滴溜溜四转,鹰钩鼻子一挺一挺的似闻嗅的松犬,只见他面色一喜,嘶声道:“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嚯嚯声裂,凉阶横手拦住身后四人,就见四道黑影破开长空,瞬然而至四人身前,原来是四个衣着黑袍的壮年男子。
“你们来得太晚了...东西我可带来了...杀了这人...东西我可以先给一半...”老者一手抓着胸前挂着的青铜弯钩,一手又指着凉阶,模样甚是激动,全然不顾肩膀流溢的血水。
“你们是谁?不知这是黄国边道吗!”
凉阶话一出口,那四人已然出手,各人手中映现红、蓝、黄、紫四色,凉阶喝的惊出声来,赶忙施术应敌,就见凉阶周体碧光耀跃,一丝丝浅绿色的树丫从那碧光中衍生而出,此时,那四人同声拍掌,四色虹光柔旋绕转化成一条彩色蛇蚺,撕咬扑来。
“灵气化木...你竟然已经...达到紫玉一阶!”老者看见碧光中伸展出枝桠,心知木系灵力不同其它四系,比起四系,要以无形化有形,甚至是有形之命,这更是难为,故此,除了水系以外,其它皆是以墨玉一分基准,而单单就只有木系御者以紫玉一阶区分高下。
“虽是尚窥一角,但对付这四个角色想来足矣!”
彩蚺袭来,凉阶神色飞扬,只见他双手一开,周身枝桠被他使力震散,化成星星绿光飞冲四野,凉阶又是一喝,绿点刚一落地,地面轰隆隆作响,土坯翻裂,一簇簇绿苗推土伸出狂长,竟是将这密林遮掩得更加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