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羽在姬府入住已经一月有余,姬怀逸在连吃羽几次闭门羹后,也就很少再去打扰羽了,羽每日除了在院中翻阅书籍和练画,便是带着清珞和沐子衣,在渝城的大街小巷悠哉悠哉地晃荡,俨然一幅富家少爷的做派,在此期间,羽还有一个发现,那就是沐子衣卖身时,说自己会读书识字的事,并不是为了能让自己卖个好价钱的虚言,而是真的能写出一手清秀的好字,对清珞这种从大户人家出来的人而言,会读书写字不足为奇,但对一个穷村僻壤出来的小丫头来说,却是极为少见的,羽好奇地问她是何人所教,似有难言之隐的沐子衣说,是小时候父母所教,但当羽问及她父母的现况,她只言早亡,但对因何缘故而亡避而不答。
这一日,已有大半个月未见到人的姬恒贵,遣人唤羽去他的书房,羽一进奢华的书房门,不待开口,坐在书桌后的姬恒贵就眉开眼笑地说道:“侄儿,我已假借他人之手,在渝城开了一间宝济堂药铺,里面平常卖的都是一些寻常的丹药,而古家的丹方所炼丹药,每半年一添,逐年增加,这样必不会引人注意,而外人只道这药铺是外地药商所开,也不会想到跟我姬府有所瓜葛。”
羽一听,原来今天唤自己来,是说爷爷交待的事,便走到书桌前,拱手道:“辛苦姬伯父了。”说完他抬头一想,又补充道:“以后我在姬府的花销便在这药铺的花红中减去吧。”
“哎,侄儿这说的什么话,区区小钱难道伯父还放在眼里?”姬恒贵笑吟吟地摆手说道,而后神色一变,身子前倾,“不过伯父呢,还是有个不情之请的,你看啊,你无名无份地住在府上,时间久了必引人猜疑,所以伯父想收你为义子,一来能堵众人之口,二来也能拉近我们姬,古两家的关系,你写信将伯父的意思告知你爷爷,且看如何?”
羽一想也是,便应声点头,两人又闲聊几句后,羽便告辞离去,看着羽远去的身影,书房里的姬恒贵抚须含笑。
几日后的中午,天空阴云密布,羽刚刚用过午餐,正在院中石桌上,教子衣下围棋,就听到院门传来脚步声,门口的家仆手里提着一封书信,敲门而入,“羽少爷,门外有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是姬少爷邀你出府一趟,说是有惊喜之事要与你同乐。”
羽本以为是姬怀逸又玩什么新花样了,放下手中棋子,随手接过书信展开,只是片刻后,脸色却渐渐凝重了起来。
“送信的可是姬府之人?”羽沉声问道。
家仆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回道:“小的不认识,也从未见过那人,而且那人送完信就走了。”
“那你可听说过姬少爷喜欢去城外游玩?”羽眉头紧锁。
“小的从未听闻过姬少爷出过城。”这次家仆回答的倒是很快。
羽沉思了片刻,又仔细地看了看手中书信,“好了,我知道了。”羽挥手让先家仆退下。
“少爷,信上写什么啦?”刚刚一直安静地坐在石桌对面的子衣,眨着长长的睫毛问道。
羽看着子衣好奇的模样,揶揄道:“他说你太笨了,围棋怎么教都不会。”
子衣小鼻子一扇,轻“哼”一声,暼眼瞧着羽,“他才不知道你教我下棋呢。”那眼神分明是说你不要当我是三岁小孩。
羽起身轻轻地拍拍子衣的头,“好啦,你先去找清珞姐玩,少爷一会有事要出去一趟。”
“嗯!”一听羽有事要做,子衣立刻乖乖收拾起棋盘离去,生怕打扰了他。
也许是子衣还小,世俗观念还未根深蒂固,加上又和羽年龄相差不多,所以相处几天时间后,她与羽已宛如兄妹。
独自在书房呆了一炷香的时间后,羽持信推门而出,在后院找到还在帮羽整理书籍的清珞,嘱咐道:“清珞姐,我出门一个时辰之后,务必将这信交到姬伯父手中。”
见羽十分认真的神色,清珞深知此事定十分重要,慎重地接过信后,说道:“少爷放心,这事清珞一定办妥。”她虽心中疑惑,但始终还是没有开口询问。
屋外细雨,淅淅沥沥,偶尔有点点雨花,随风吹进窗来,落在脸上,带来丝丝凉意,一边看着窗外小雨拍打着树叶,一边呼吸着山中清新的空气,如此惬意的环境下,姬怀逸却轻松不起来。
倒不是他矫情,换谁被五花大绑,刀架脖子上,都高兴不起来啊!昨夜,在从春满楼出来回府的路上,马车走到一处路僻无人的地方,忽然串出七八个蒙面持刀歹徒,顷刻间制住两个仆从,再将车上尚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姬怀逸捆了个结实,堵上嘴,塞进一个木箱里。
在木箱里颠簸了半宿后,姬怀逸就到了这深山老林的一所破房子里,身边还站着三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他们解开姬怀逸身上的绳索,拿来纸张和笔,威逼着他写了一封邀羽出城的书信,之后姬怀逸被再度捆好扔在一旁的角落。
傍晚时分,天空依旧昏暗阴沉,不过细雨已渐渐停歇,山间不时传来鸟叫虫鸣,此刻这间废弃的山间小屋里,一下又涌进五六个人来,其中一人一抖肩,将扛着的一个麻袋甩到姬怀逸身旁,麻袋里传来“哎呦”一声惨叫,姬怀逸好奇地转头一看,麻袋口露出的脑袋正是羽。
羽见到一脸呆滞的姬怀逸,哭丧着脸说道:“果真是惊喜啊”
“你......”姬怀逸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来,来,来,如今大事已成,哥几个今晚好好庆贺一番。”屋内一个彪悍的汉子,不知从哪拎出一坛酒,又摸出几只油纸包着的烤鸡,“对”“对”“当贺”“当贺”其他人见了也立刻吆声附和,一起凑上前去,席地而坐,撕鸡倒酒,推杯换盏起来。
角落里,羽和姬怀逸都安静地依墙而坐,看着他们大吃大喝,不过两人一个是垂头丧气,一个正眯着眼仔细打量着这群劫匪,这群劫匪共八人,都是粗衣短褂,满脸横肉的粗犷之徒。所用兵器也都已残旧破损,有几把甚至是砍柴的砍刀,但其中有几人身上有雷霆阁闪电状的万幻纹,因为只有万幻纹依靠心法凝聚后,不发动心法效果是不会消散的,而神武宗的阳纹只有发动心法后才显现,金玄宗的入门心法只有修炼了更高的阶段,才能看出肌肤颜色的变化。所以羽能确定的是这些人当中,至少有几个人是练过入门心法的。
那帮人吃饱喝足后,安排了人轮流看管姬怀逸和羽,其余人便各自寻了个角落,合衣就地而睡,不一会,便鼾声四起。
一晃便到了凌晨之际,眼看再有大半个时辰天就要放亮,此刻负责看管的那个汉子,正抱刀依墙而坐,头歪靠在刀柄上,呼噜声起伏平稳,而他面前的篝火,早已成了一堆冰冷的灰烬,屋内一片昏暗,淡淡夜光从破败不堪的窗棂和光秃秃的门口洒进屋来,一直坐在角落闭目养神的羽,猛然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乍现,他审视一圈屋内后,一甩头,将身后束起的长发甩至胸前,然后用嘴从发丝间叼出一把小刀,羽的一切动作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着,一旁本来半睡半醒的姬怀逸,被羽的动作惊醒,一瞧他嘴中咬着一把小刀后,瞬间心提到嗓子眼,一边紧张地注视屋内熟睡的绑匪动静,一边对羽不停挤眉弄眼。很快羽就割开了自己身上的绳索,开始拿刀割绑在姬怀逸身上的绳索,随着一段段断绳无声落地,终于可以自由活动手脚的两人,蹑手蹑脚地穿过躺满横七竖八躺绑匪的屋子,其间羽还从一个绑匪身边顺来一把砍刀,握在手中掂了掂,姬怀逸以为他想趁机杀掉熟睡的绑匪,抓住他的手拼命摇头,生怕惊醒了其他人,不然他们俩可真就必死无疑了,好在羽只是看了那绑匪一眼,就转身和姬怀逸一起摸黑逃进潮湿的山林中去了。
早晨的山雾,萦绕在陡峭的山脊四周,雾中湿气和昨日的雨水,让山上的一切都变得湿滑,在这毫无出路的林间,两个湿漉漉的身影正在奋力前行,“你真是个笨蛋,难道看不明白我信中那么明显的暗藏讯息?”见到羽那刻,姬怀逸就一直憋在心里的话,终于在远离那一屋绑匪后,再也忍不住了。
一直在前面埋头寻路的羽,不停挥舞砍刀,砍去挡路的蔓藤和树枝,听到姬怀逸的埋怨,才趁喘息的空档,头也不回道:“就那么几个字别扭难看,我当然看出来了,我还看出来所用纸笔很次,不像是你会用的东西,所以我留下一封信给姬伯父,在发间藏了短刀,遣开随从后,才出城寻你来了,不然怕他们见事情败露会对你不利,而我有备而来,或许能救你回去。”
姬怀逸脚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羽那孱弱的后背,好大一会儿后,才半信半疑道:“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这个跟你毫无关系的人?”
“我们怎么算也是朋友,而且姬伯父和你对我都很照顾。”羽一边劈砍,一边回答姬怀逸的问题,远处的天空,浓厚云层一角已经发白。
“真没想到还会有人在乎一个好赌贪色的少爷死活?连我亲爹,怕是都没这么在乎。”姬怀逸五味陈杂地自嘲道,山上碎石棱角锐利,脚下的湿土更是泥泞而软滑,加上一天没有吃东西,仅集中力气追赶羽的步伐,就耗尽了姬怀逸的体力,所以接下来他一路不在言语。
在山上的一棵大树下,羽停下脚步,举目观察四周,半晌后,姬怀逸也挪着肥胖的身子赶到树下,他边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气,边抬头看向定在原地的羽,眼光疑惑不解。
“我们就在这分开吧,再这样下去,他们顺着这一路痕迹肯定会追上来。”听闻此言,姬怀逸不由怒目圆睁,“你要抛下我独自逃命?”
羽却不理会他的斥问,抬头仰视身边那棵大树,见其枝叶甚是繁密,便转头对姬怀逸说道:“你脱下外衣,在这棵树上躲好,我继续往前,引开他们,等他们走远了,你再下来,往相反方向跑。”
姬怀逸这才明白,羽是用自己为诱饵,来换得他一线生机,看着脸上汗水雨水混杂在一起的羽,姬怀逸心中一阵激荡与羞愧,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我回不来了,帮我照顾一下我院里的人。”羽拿着姬怀逸脱下的外衣,对藏在树上的他说道。姬怀逸用力地点点头,羽微笑转身离去。
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躲在茂密枝叶下的姬怀逸,眼角莫名湿润,片刻后,树上传出一声长叹,“怎么比死了爹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