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城南门外,有一个十多户人家的小村落,夏末时节的清晨,缓缓流淌的清冽河面雾气腾腾,岸边浣洗衣物的村妇们东一句西一句地拉着家常,而这几天她们嘴中说的最多的便是那个在村外徘徊、行为怪诞的富家子弟。
而此时,她们口中的富家子弟,现在正蹲坐在半截埋在土下的光滑石块上,手拿一根长草,逗弄着跟前被翻过身子的王八,半晌后,索然无趣的他将王八翻过身来,然后目送它一路奔逃进一旁的河水中去,这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正是羽,看着远处在嬉戏的孩童,羽兀地发出一声叹息,这里的人对他似乎都避之不及,看向他的眼神中也满是疑惧之色,连村头嬉戏的小孩也不例外。
“羽少爷,有鱼咬钩了。”一名仆从驱身上前提醒道,看着河水惆怅叹息的羽,回神一看,不过提杆一看那钩上挂着的“鱼”,羽哭笑不得,“唉,我一早上都钓你三回了,你这畜生真不张记性。”羽说着取下钩上的王八,再度将它翻身躺在脚边,任他在一旁四肢乱蹬。
不知不觉,天色已近晌午,羽起身准备收杆回府,但见不远处,有一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梳着双丫髻,年约八九岁,身上的蓝衫早已洗得发白,布满布丁,而她小小年纪,眉头却有大人般的愁容,在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还有藏不住的胆怯之色,羽记得她,自己每次来这钓鱼,都会看见她在远处偷偷观望自己,只要自己一走近,她便又反身跑开了,但这次似乎不大一样,羽微笑着向她招了招手,她先是一惊,惶恐地转身,想要再次跑开,不知为何又止住了身子,转而颤颤栗栗地向羽走了过来。
她走到羽面前站定,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抬头用清脆稚嫩的怯声问道:“这位少爷,你要买丫环吗?”
羽一愣,笑道:“我院子里已经两个丫环了”
一听羽这么说,她脸上神色一垮,眼泪倾刻间叭嗒叭嗒地往下落。
羽不知她是何缘故落泪,连忙掏出巾帕递过去,“你别哭啊,有什么事,跟我说吧,或许我能帮上你的忙。”
小丫头看了一眼巾帕,又抬头看了一眼羽,噙满泪水的大眼睛里满是怀疑,羽见她呆立着,不接巾帕,也不说话,便想上前用巾帕帮她擦一擦眼角的泪水。
“那...那你可以,再买个丫环吗?”小丫头向后稍退半步,畏惧地避开了羽的好意。
羽收回巾帕,无奈道:“那好吧”
那丫头立刻面露欣喜,激动地说道:“我会读书写字,也能做饭洗衣,只要二十两就可以。”
羽掏出一把银票翻了翻,拿出一张五十两的,“这个是最少的了,你拿着吧!”
小丫头见羽递过来的银票,反而有些犹豫,思量半天才怯生生地说道:“我可不可以先拿银票,过几天再跟你回去?”说到后面,声音渐低,埋头不敢看羽。
羽笑了笑,把银票又递上前半分,“拿去吧”
见羽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提的条件,小丫头这才抬头接过银票,并语气坚定地说道:“多出来的三十两银子,过几天我会一起带给你的。”
羽只是微微一笑,书中侠客们,行事超然洒脱,不留姓名,他今天终于也做到了一回,带着这样自豪心情,羽转身刚准备离去,身后就响起一个恶狠狠的声音。
“我们羽少爷心地善良,又心无城府,三天后若你还未到我们城南姬府来,哼哼,且等官府的人上门锁人吧,记住了,城南姬府。”一名仆从走上前,厉声对那小丫头恫吓道。
刚刚转过身的羽,胸口那颗火热的侠义之心,瞬间被这一泼冷水浇得荡然无存,心中反而顿生羞愧,他懊恼地暼了身后那仆从一眼,刚想回头解释几句,没想那小丫头,已经拿着银票急冲冲地跑远了,羽不由发出一声哀叹:“我真无恶意啊”。
接下来的几天,渝城内外一直暴雨不断,羽索性留在院子里翻阅一些姬府的藏书,聊以打发时间,所以这日子过得倒也舒坦,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院中的春柳,夏荷两个丫环,一直对羽恪守主仆之礼,不敢有半分逾越,那种生分之感,让羽有些别扭,而清珞初到姬府之时,也十分拘谨谨慎,后与羽相处久了,了解到羽并非姬府的少爷,而他也并非如寻常纨绔子弟一般骄横跋扈,再加上她对羽心怀感激之情,又没有姬府的主仆之间约束,所以她在羽面前更从容自在些,言语上也没有多余的忌讳。
“羽少爷,府外有个小丫头说是少爷你买的丫环,小的来确定下,是的话,小的这就领她到院里来。”一名家仆撑伞冒雨进院,站在门外请示道。
正在和清珞一起甄选藏书的羽,一听门外家仆的话,这才想起前几天买丫环的事来,便抬头让传话家仆引那小丫头进来。
“羽少爷,可是前几****提及的那个小丫头?”早已和羽熟络的清珞问道,羽看着院内一方水池里的王八,苦笑道:“非我本意啊。”
不一会儿,那个依然一身泛白蓝衫的小丫头跟着家仆进了院子,她身上穿的衣衫都已被雨水淋湿,水滴顺着她脸颊上的几绺长发滚滚而落,滴在她紧抱在胸口的包裹上,小丫头进屋见到羽后,躬身一鞠,“少爷,我来了。”声音显得那么虚弱无力,刚说完便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羽和清珞急忙上前,将她扶起,两人一瞧小丫头的脸色,发现她面色潮红,气息微弱,羽伸手一摸她的额头,烫如碳火,懂得医术的羽,头也不回对身后丫环们命令道:“春柳姐姐去找腾管事,拿紫雪丹来,夏荷姐姐去灶房煮碗姜汤来。”两个丫环立刻领命而去。
清珞也将那丫头抱起来,对羽说道:“我带她去我房中,先换下这身湿衣。”
羽点了点头,“劳烦清珞姐了。”
清珞摇头道:“羽少爷,你这是说哪里的话了?一会两个妹妹回来了,还请你让她们再找腾管事送套这丫头合身的衣物过来。”
“好的,清珞姐。”羽应允道,清珞点了点头,抱着丫头快步离去。
屋外的滂沱大雨毫无停歇的迹象,羽伫立门前过廊下,直至过廊下的清珞拐进丫环们的侧房,这才转身挪动脚步,却发现厅堂内还遗留一个包裹,是那小丫头进门后一直紧抱在怀里的,羽捡起早已浸湿的包裹,感到拿在手里略重,便好奇地打开一看,原来几层旧衣下,包着三锭银子,每锭十两,刚好三十两。
当春柳带着腾管事匆忙赶来时,羽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不等腾管事进门,羽便一把抓过他手中的小木盒,往丫环们的侧房走去,“羽少爷,这是紫雪丹,不过恕老身直言,下人们的命都糙得很,受点风凉,喝一碗姜汤出身汗就好了,这么珍贵的丹药......”腾管事追在羽身后念念叨叨,冷不丁差点撞到在侧房门口停下的羽,“麻烦腾管事,再备一身我新丫环的衣物。”羽转身留下一句话,就把他关到了门外,腾管事看着紧闭的房门,摇头叹息,“礼法不遵也就罢了,这还暴殄天物啊!”
翌日一早,雨消天晴,羽起床后,便在厅堂里见到了跟在清珞身后的小丫头,她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经过清珞的一番梳洗打扮,再加上新衣裳的衬托,小丫头立马跟换了个人一样,显出几分俊俏可爱来,只是一见到羽后,她立刻显得有些不安,慌忙低下头去。
“少爷早”见羽出了卧房,清珞上前问候道,她身后的小丫头,也急忙跟在清珞身后上前请安,“少爷早”
“清珞姐早,小丫头早,”羽微笑着回道,并伸手探了下小丫头额头,然后对她说道:“你身体还虚得很,还是回去多去睡会吧。”
小丫头摇了摇低着的头,“我没事了,少爷。”低弱的声音含着惧意,似乎在害怕羽责怪她昨日的失态。
这时春柳端着早点从门口跨步进来,羽抬头看了一眼,又转头看了一眼,一直在低头看着脚尖的小丫头,便开口让春柳再去加副碗筷来,自己要和清珞、小丫头一起用餐,同时他也想顺便打听一下这丫头的家境身世,好给人家送回去,不过小丫头对跟羽同坐就餐,显得十分紧张,清珞见此,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微笑示意让她跟自己坐在一起。
“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总不能一直叫你小丫头吧!”羽夹了一块糕点,放到她碗里。
“我叫沐子衣。”小丫头偷偷瞄了一眼羽,拘谨地小声回道。
“你家人知道你卖身做丫环吗?”羽继续问道。
沐子衣顿了片刻,才埋着头低声回道:“我爹娘都死了,家里只有一个爷爷了,爷爷没钱看病,我才卖自己换药钱的。”
羽闻言,心中轻叹一声,原来也是个和自己一样,与爷爷相依为命的人,清珞也充满怜爱地摸了摸子衣的头以示宽慰。
“我当日并非是要买你回来做丫环,本想留下些银两帮你,没想家仆多嘴,你又走的匆忙,没能和你说清楚,关于买你做丫环之事不必当真,给你银两也只是因为我想帮你而已。”羽向子衣解释道。
对羽的话,沐子衣眨了眨怀疑的大眼睛,但羽善意的眼神,温暖的微笑,让她不得不信以为真,于是她低头想了片刻,才又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说道:“我娘说,就算身为女子,也要一诺千金,更要知恩图报,所以就让我做你的丫环吧。”羽愕然,没想到沐子衣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少爷,也许留下子衣妹妹不失是件好事,以后我们院子里也能热闹一些。”清珞也开口劝说道,羽想了想,明白清珞所说的好事,是指在姬府内,沐子衣至少能比在外面过得要好很多,这才点头应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