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无人烟的大道上,一个数人组成的队伍正蹒跚而行,悠哉的马蹄声,伴着铁链摩擦在地面上的“哗啦”声,遥响在空旷的平野上。
“小哥,能不能给口水喝?”队伍中间,带着铁铐脚镣,拖着疲惫步伐的囚犯,忽然开口说道,不过就算如此落魄,他跟羽说话的口气,没有丝毫的乞求怜悯之意。
羽瞧了瞧,看他确实口唇干裂,便解开腰间水囊伸了过去。
接过水囊,囚犯给了羽一个感谢的微笑,这才举起水囊“咕咕”狂饮。
“嗝”当放下水囊的时候,囚犯打了个饱嗝,带着心满意足表情道:“小哥,你比起前面骑马的那位,心肠可好多了。”
对他的赞美,羽似笑非笑,伸手拿回水囊。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他带进宗门的眷仆,为何你出宗时未带坐骑和兵刃?”
“还是把说话的力气留着赶路吧!”对囚犯的问话,羽没有兴趣回答。
“呵呵,就不能满足一下,一个将死之人的好奇心吗?”
“你是新入宗的一歧弟子吧?看前面那小子嚣张的样子,他最多也就是个二歧,不然也不会安排你们来接这种苦力活了。”
对囚犯的自言自语,羽充耳不闻,仰头看了看西垂的太阳,又看了看不见人烟的原野,脚下步伐不由比先前快了些许。
天黑之前,押送囚犯的一行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由两名同行的官差,找了一个有小院的农户家暂且落脚。
低矮的柴房内,羽和两名官差,还有那个囚犯,各依一面墙围坐在地上,赶了一天的路,让所有人都感到特别的乏累,所以吃过晚饭后,除了秦子渊独睡一间卧房外,其他人都挤在了这间柴房里,早早休憩了下来。
“莎莎”柴房门外传来有人走近的脚步声,虽然极为轻细,但羽还是察觉到了,双眼立刻睁开盯向门口,“吱”木门被推开,一个清秀的农家小女,稍显吃力地端着一盆热水出现在门口,羽放下警惕,那是这户家主的女儿,吃饭时羽已见过一面。
那户主的女儿扫了一眼柴房内,便低下头走到羽脚边,将冒着水气的木盆放下,然后就耳颊绯红地扭身小跑了出去。
“那小妞模样倒是俊俏,不过越是漂亮的女人也越危险哦。”囚犯似有深意地自言自语道。
羽脱下鞋袜,将双脚泡在热水里,后仰着身体,半躺到柴垛上,想起曾经的那个固执小丫头,也总是这样为自己端来洗脚水,只是......羽缓缓合上眼,将眼底的悲伤深藏。
凌晨时分,羽被一阵哭闹声惊醒,睁开眼来,见两名负责后半夜看守犯人的官差,坐在墙角,交头接耳地小声交谈着什么,他们一见羽醒来了,立刻缄口不言。
“发生什么事了?”羽问道。
“似乎是你那位同门,大概觉得夜里独睡一张床铺太寂寞,便挤到昨天给你端水的小姑娘闺房里,把人家睡了,于是今早人家爹娘找来讨个说法呗。”回答的不是官差,而是懒散地躺在一旁的囚犯。
羽看了眼默不作声的两官差,心中半信半疑,“你们看着人犯,我出去看看。”他对他们交代了一下,便起身出去一探究竟。
柴房外仍旧漆黑一片,院内一间房门大开的屋子里,昏黄的亮光映在门口地面上。
“小女生性乖僻,言行检点,怎么会与生人面前做出轻佻淫乐之事,望公子慎言。”屋内一个老汉颤抖着声音说道,他湿润的眼眶中满是怒火,一旁的妇人则一直在掩面轻涰。
“那你是在说我,堂堂神武宗弟子,出言污蔑了你家女儿不成?”秦子渊瞪眼道。
老汉低着头,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平,“老夫不敢,只是我家女儿失身于公子已是事实,虽然小女位卑人贱,但求公子能纳她为妾,不让她以后无脸示人,这也算是她的一场造化。”
老汉几乎是咬牙含泪说出来的话,却让秦子渊非常恼火,“区区贫贱之血,也妄图污我族脉?”
“你......”身为家主的老汉,气得浑身发抖,瞪着秦子渊竟说不出话来。
“这十两算是给她的赏银,以她的容貌这已经算是多的了。”不屑一顾的秦子渊,掏出一大锭银子,扔到桌上。
老汉额角的青筋暴涨,大声怒道:“老夫就算拼了老命,也要去官府告你****民女,让你身败名裂,收监入狱。”
“哦?让我收监入狱?”秦子渊狰狞地笑道:“那你就去看看,官府是信你所言,还是信我所说?最后被收监入狱又会是谁?”
“发生了什么事?”出现在门口的羽,急忙向秦子渊问道。
看了一眼门口,秦子渊满不在乎道:“不过就是一刁民,让他女儿以色相诱,妄想嫁进我秦家,一步登天。”
“咚”后屋传来什么东西翻落的声音,老汉和那轻涰的妇人脸色一变,慌忙向身后的房内跑去。
“闺女”紧接着一声凄惨的哭喊从后屋传来,听声音应是那妇人的。
羽蹬腿也跟着冲进后屋,见先前进屋的老两口正蹲在地上,老汉怀里正抱着那个端水的姑娘,只是姑娘的胸口插着一个单把的剪刀,剪刀的刃口已经深深刺进了心脉,任何神丹妙药都已无法挽救。
羽心口一颤,缓缓蹲下身子,还残存着一丝气息的姑娘艰难偏过头,噙满泪水的眼睛似在哀求和哭诉,她弱弱地抬起抓着一块洁白巾帕的手。
羽一下明白她想说什么,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低语道:“我信你”,姑娘神情一震,露出微微一笑,而后目光又转向悲痛欲绝的老汉和妇人,翕动的嘴唇渐渐凝固,眼神中的留恋不舍随之消散。
羽回到外屋时,秦子渊正坐在桌边,漠不关心地喝着茶,“死了?”他随口问道。
“你会愧疚吗?”羽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不会”
“此事死无对证,我们又有神武宗弟子的身份在,想必不会耽搁我们行程吧?”
秦子渊看不出羽的态度,不过既然他担心的只是行程,于是笑了笑道:“当然,你可别小瞧了神武宗在世俗中的地位。”
白天的喧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沉静了下来,当羽恍然发觉时,已身在一间客栈内。
“被你师兄的事耽搁了半天,我本以为今天要露宿野外呢,没想到这半路上还碰见一个有客栈的镇子,老天对我还真不薄啊。”背靠着和身体锁在一起的房柱,坐在地上的囚犯自言自语,他瞄了一眼在床头打坐的羽,见他不为所动,便用一腔哀怨的口气说道:“不过你对我还真是刻薄啊,让我一个人坐在地上。”
“与那枉死的姑娘相比,老天对你还真是不薄。”羽睁开眼道,“区区二十两银子便摆平了衙门,换了她性命,不知道你的性命值多少钱?”
“噢?”囚犯笑盈盈道:“你白天如此平静,原来心里还是放不下那姑娘的死啊?”
“你叫什么名字?”羽不理他的茬。
“侯延罗”囚犯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些的半躺姿势,悠闲地说道:“难得小哥对我有兴致,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面对一脸嬉笑的侯延罗,羽努力挤出一丝回敬的微笑,“那你因何事沦为了阶下囚?”
侯延罗咧咧嘴,苦涩一笑,“我出身在小富小贵的人家,得祖上庇佑,和大量的银子,得以四品血脉入了雷霆阁,本以为从此会光耀门庭,可哪想雷霆阁并非善地,那里的弟子都有显赫的家世,血脉更是优异,我一介平民,哪有资格与他们称兄道弟,所以被轻视,欺凌都是常事,就像现在的你一样。”说道此处,侯延罗特意瞧了羽一眼,见羽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感情流露,便接着说道:“于是我就低头做人,拼命修炼,寄望有朝一日,武道能有所成就,可是有些人和事,你越躲,它越得寸进尺,所以有一天,我决定离开雷霆阁,不过在离开之前,我找到了那个欺凌我最凶的那混蛋,约他在雷霆阁外一战,那混蛋自然不把我放眼里,带了两个人就赴约而来,我也不是傻子,他心法强于我,所带兵器又是上等货色,硬碰硬铁定吃亏,所以我提前在约战的地点设下陷阱,暗算了他一把,结果那混蛋命薄,阴差阳错下竟死在了自己的兵器下,我只好有家不能回,一路逃亡,浪迹天涯,后来我流转多地,来到了浔阳城,认识了一个纯朴漂亮的姑娘,本想结束逃亡,与她双宿双飞,不想酒后失言,向她吐露了我的身份,然后酒醒后就******在监牢里了。”说到最后,侯延罗厌恶地唾了口唾沫。
羽想了想道:“那你这次被押送回去,必定难逃一死,为何还这般逍遥自在?”
“我该哭丧着脸,吃不下睡不着吗?是人早晚有一死,我不过提前一些罢了,更何况杀人偿命,我也不冤。”侯延罗满不在乎道。
羽摆出很失望的样子,摇头叹息道:“原来侯大哥已经看破了生死,可惜呀!可惜呀!”
侯延罗眼神一凛,压低声音道:“你小子话里有话啊?”
“侯大哥想听?”羽微微笑道。
侯延罗眼珠一转,笑眯眯地看着羽,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来听听也无妨,不然漫漫长夜多无聊啊。”
羽从怀中拿出只有半边的剪刀,缓缓说道:“既然侯大哥也认为杀人偿命是天道,那我们何不顺天做事?”
午夜,当两名前来换班的官差,敲响房门时,羽和侯延罗同时睁眼,互换了一个眼神。
羽打开房门,站在门外等候的两官差,恭声说道:“侠士先到隔壁客房休憩吧,下半夜由我们来看守。”
羽点点头,正要离去,忽然他看向门外庭院的眼神一下变得凌厉,“谁”他大喝道。
两名官差大惊失色,慌忙转身看向身后漆黑的庭院,却未发现任何可疑的动静。
“看好犯人,速去叫醒我师兄。”不等官差们反应过来,羽已随声音消失在了黑夜中。
两官差你看我,我看你,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