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说过,人世里总会有一个人全了彼者的死结。
楼里四处散着袅袅阴气,冻得墙壁上薄薄一层冷霜,时光撑不长记忆,无奈凝在这儿。
离夜安静的躺在寒床上,睡得很沉,我深深吸下一口气,走近他。
他的手很凉,我双手紧紧包住他的手:“一切都过去了。离夜,你醒来吧!”我搓着他的手背,很慢很慢,这个男子的手并不厚实,它修长而单薄,白皙的掌心滑若冰绸,蓦地,一滴泪啪一声淋在他手上。
寒气久久弥绕,我经不住冷一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离夜仍在沉睡,第一次,觉着他拢了长睫毛熟睡的模样很是乖巧。我鼻子泛酸:“离夜,你知不知道,你有一双多么诱心的眼睛,时而墨黑,时而沁紫,时而浪若潮水,时而殇如死城,是种怎样的形容呢?嗯,是眼泪汇成的湖泊吧,绵绵的泪水,有你父魔留下的,有你母后留下的,你大哥的,七弟的……嗯,还有我的,你觉到我的泪水了吗?”
拉起他的指沿着我的眼帘一圈圈轻触,“一切皆过去了,浮云罢,眼前才是真实的。离夜,你觉到了吗,我的泪是热的呀!”
怎么还不醒来呢?
没法了,出绝招!
我比划了下尺寸,掐住他腰间的一片细肉,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一拧,横竖转了个弯。
“啊……”
呀!他脖子上的小绒毛一丝一丝的全竖了起来,我要再加把力!
“啊啊……”
一阵惨绝人寰的哀号声过后,某个魔奇迹般的弹起,龇牙咧嘴地拍掉我的手:“臭丫头,非灭了你!”
“你醒了!”我死死搂住他的胳膊,像一块狗皮膏贴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离夜将要挥开我的手渐渐放缓,软软拍在我背上:“嗯,醒了。小云。”他的声音懒懒的:“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然,经此种种,我活了。”
“离夜?”我有些不放心。
“嗯,在。”他轻轻回道。
“离夜。”我唤着他。
他轻笑:“在的。如果你我的遇见,只是予你目睹一场死别,那么,我之于你,算得什么。”
我的心总算安实了些,从寒床上拉起他:“嗯,所以这个故事算是清了,你心里的结还在吗?”
他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肩头,清咳了一声,眼角微微上挑:“怎样才算清了,晓得了所谓的真相吗?这些年,对她,我理不清了。哼,无所谓,我总也离不开她。”
我扯住他的袖子,一同走出记忆古楼,一出门才发觉,天色已经很晚了。我想了下,还是回头对离夜道:“之后她已经不执着兀楚了,她的坚强只是为了家里的孩子,离夜和离溟。”
“是呃。”他迟疑点头,良久,嗓音从喉咙里噎出来:“是了。其实,我一直想给她一个家,还有溟。”离夜停住脚步,回头再看了一眼身后的记忆古楼,月色戚然,看不真切,“你说它叫挽情楼,这名字不怎么好,它……浮云楼,如何?”
我尝到自己唇边的余泪,有点咸:“嗯,一切皆是浮云。”
下山路上,离夜没再说什么,我和他一前一后走着,到山脚时,远方传来阵阵哀长的丧钟之音。
不刻,花人妖带着辛辰、乌引、夏浔、幽瞳、缺杀、梨落一径向我们这处赶来,这六大魔卫四男两女,乃是离夜身边最得力的亲信,他们后面还跟着一队紫衣骑,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花人妖面色凝重,全无平日里的女儿习气,一上来就汉子般的抱住了离夜,声音沉重道:“阴后……崩。”
离夜容色淡淡,似一个大布娃娃任他搂着。
我微微仰起头,身后山林微茫,黑絮一般的夜色扑至心坎里,残悬碎结。
半晌,离夜离开他,扫了一眼紫衣骑,又瞄了眼我,面无表情道:“小花,将她带到人界。”话罢,领着缺杀和紫衣骑离开。我连半句道别也没说上。
阴后逝去,妖魔界时局动荡,离夜此番继魔君位,虽是名正言顺,可其中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我转头瞧黑衣人妖,他也瞅向我:“走吧。”
他眼里映了我的眸,熟悉而无奈,哪堪来日,谁人颠覆了此方魔域,不知这位史记末的妖少又该如何自处?
……
“不曾想得,浮生萦云,生以此欢,死亦为乐……只是,世上还是有一个人全了彼者的生劫,也是死结。萦云,你说呢?”
似有一双温润的手轻抚我的脸,许是午后的阳光正好,绒地毯依得暖暖的,书房里清馨的沉水香伴着淡淡的书墨味,直叫打盹的的我睁不开眼,我舒舒的蹭了蹭。自打风信子那事后,晟非就少来书房,既然他不在,我就多睡会。
“喂!起来上路了!”一抹纤细的叫唤声从我左耳朵贯到右耳。
晟非?
我惊地睁开眼,黑衣人妖正蹲在我面前,他咧着嘴:“明明下半夜换你守夜的,怎么叫都不醒?”
原来方才做了个以前的梦,那个时候,晟非,他说了什么?
我抬袖抹了一把口水和眼屎,道:“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妖,真好意思让我一个凡人守夜呀!”
我和花人妖从魔界往凡间去,白天赶路,夜晚露宿在林子里,他一路上叨叨个不停,为妖还忒小气,忒女人气。
“我们要去人间哪里?”我用荷叶包了一片湖水,给那厮爱美的绾发髻,他的白发绵长柔顺,似一汪银色流瀑,即使是女子,见了他也会嫉妒个三分。
花人妖临湖盘坐,递给我一支墨玉钗,浑不在意道:“太行山黎镇。”
怎么是那里?我择了一处将钗插进他的发里,心里有些泛苦。
“夜过一阵会去那。你不喜欢那里吗,还是怕见着谁?”花人妖对着湖面重新戴了钗:“晟非那小子,你当真识得他吗?”
“晟非那小子?”我有点蒙了:“听你这口气,和他还挺熟的?”
他站起来,拾起地上的黑色外袍披上:“珞珈尊者对仙妖一视同仁,少时我和他皆在珞珈山习过法,也算半个同门。若是按辈分,花儿我入山比他早,还算他师兄呢。晟非,你梦里在唤他,三界里有几个是敢直呼他名讳的?”
几个?
晟非?
是啊,晟非。
我是什么时候,怎样了当的唤他晟非的?
记不得了。那个时候,还在他书房伺候。他和几个副官在偏殿议事,一个文官无意中提起天君白玄。白玄剑的第一任主子便是始天君白玄,传说他是洪荒第一位飞升的龙裔。
天君白玄一生功绩硕然,且终生未立天后,最后将君位传了旁族,可谓是明德清远,只是他在仙逝前的一桩轶事让后人悱恻不已。白玄算到自个儿大限将至,苦笑两声,寻了几个凡间妮子伴在身边,却一直寡言,未做片语的解释。久之,小妮子们在天上恃宠生骄,胡作非为,倒也没犯什么大错。白玄闻而不问,沉默着至羽化。
殿前仙官们谈起这事,各有各的说法,终了晟非说了句:“念之深,言之简,故子不语。”结束了这一番闲谈。
后世曾遗留了些白玄的画像,目睹者皆觉着其尊容与如今的君上晟非有七八分相似。那两年在天彻,我总也寻不得空子去千画轩观摩,只得依着晟非的样子遐思一番。
原来属于他的故事一直很伤悲,一如眼前这片阴色的天光和湖水。
我站起来,喃喃着:“几个?”
不想花人妖接了我的话:“几个吧。忘了他,见不到最好,见着了,能躲则躲。天仙不是那么好招惹的,何况还是一个为了凡女失了魂的天仙!”
失了魂?这几个字他咬得特别重,此时我不知,里面还有另一个缘故。
往后挪了一步,有些无谓道:“你是指他误了海子引渡那事?”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事会成为谈资,没想到会传的这么深远。
他正了神色,浅下妖丽的酒窝,颀长的身影挡在我面前:“萦云,你不往深处想,就逃得掉了吗?你想逃的,亦或是想成全的究竟是谁的网?夜让我带你去黎镇,之后为何,你心里当有个数。”
“离夜?”我退步,哽咽出声:“我不曾伤他半分呀?”
不觉要落入湖中,花人妖一把拉过,揽住我的腰,细腻的吐纳在耳畔轻伏:“易予慧极江山业,最难消受美人恩。”
我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眸色妖柔,漆黑里却是寒意凌然的笑。
原来,他对离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