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之学着萧刑的动作把大半个身体藏进马腹,这位正经的世家子弟在丢官罢职前已经坐到正五品郎将,麾下最多时也有五千精兵,面对这样的敌军,萧刑断然没有迟疑退缩的道理,陈庆之学着他的动作,肯定没错。
用尽全力端平长槊,双腿夹紧马腹,靴子上的马刺不断压榨着麾下坐骑的体力。五十步,还不足以让轻骑兵将速度加到最大。但在这样的速度加持下,锋利的槊尖足以洞穿眼前只着布甲士兵得身体。
在长槊找上敌军身体的一瞬间,时间近乎静止,陈庆之能够清楚的看到对手的表情,惊恐,以及对死亡的恐惧。这是一个跟自己父辈差不多年岁的中年男子,岁月的痕迹在其脸上留下明显的沟壑,深褐色的脸庞昭示着这也是一个毕生在天地间讨生活的苦哈哈。
中年人惊恐的表情在陈庆之脑海中扩大,也许只要他微微错开槊锋,这个跟自己父亲有些相像的男子就能活命。一瞬间,临出征前,父母自豪的神情,萧衍信任的眼神,两千多弟兄义无反顾的神情,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槊锋闪着夺目的寒光找上这个苦命人的身体,就像锋利的兵刃切入豆腐,没有任何阻拦,长槊将这个从未想过要伤害别人的老实汉子穿了个透心凉。
步兵长槊没有骑兵长槊的韧性,从未用过兵器的陈庆之也不会借着弹性,将这个已经渐渐失去生机的男人的身体甩出去。
陈庆之用尽全力端平长槊,男人的身体被挑了起来,不是致命伤,也就没有在接触槊锋的一瞬间死去。就这样十分尴尬的,陈庆之尽力端平还挂着男人身体的长槊,男人尽力挣扎想要得到一丝生机,但徒劳无功,只得就这样被长槊贯穿,随着对方坐骑的上下颠簸颤抖着。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忘记了身体上的痛苦,反而感觉很奇怪,因为敌将稚嫩的脸上有些跟他一样的不知所措与惊恐。
敌军面对四百轻骑兵可以说一触即溃,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整个本就混乱的阵型被以陈庆之与萧刑组成的锋刃逼迫着不断压缩,不断后退。
陈庆之的槊锋很快找上了第二个敌军,这是个年岁甚至比他自己还小的孩子,绝对不超过十四岁,如果没有战争,没有灾祸,这个孩子也许会早早的进入学堂成为圣人弟子,也可能帮助父母务农,为家里增加收成,成为家中新的柱石。当陈庆之的槊锋找上他的身体,这一切都不可能了。从少年的眼睛里,陈庆之没有看到恨意,只有惊恐和绝望。“如果要恨,就恨那些逼你上战场的人吧”陈庆之这样想着,心理还能好受点。
当槊锋找上第三个人,三具尸体已经在长槊上排成一串糖葫芦,如果第一个死在陈庆之长槊下的男子还活着,如果他的手中还有兵器,那么他只需要向前探身,就能杀死陈庆之。
“将军,弃槊,拔刀。”萧刑发现了陈庆之的现状,果断建议到。
萧刑不这样提醒,陈庆之也不可能在维持刚刚的动作,三个男子体重超过四百斤,就算凭借初上战场的血勇,陈庆之也不可能在坚持下去。
用尽全力将挂满三具尸体的长槊抛向身旁,陈庆之拔出了腰间佩刀。
“给我顶住,给我上,你们这些废物,给我上,他们只有不到五百人,我们这里有两千兄弟。”不远处的敌军战旗下,一名身穿锦袍的敌军将领高声喊道。
“后退者死,督战队上前,敢后退的全给我砍了。”敌将拔出了闪着金光的佩刀,两下砍翻了两个想要从本阵逃走的敌兵。随着他的命令,约摸一百明显经过训练,铠甲装备比阵前敌兵更加精良的壮汉顶在了马上就要崩溃的敌军本阵之后。
“给我砍,后退者死。”随着敌将命令,这些敌兵将佩刀砍向了自己的袍泽。
从陈庆之这个方向看去,敌军这一百督战队,队形同样混乱,人数也很少,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也能看出并不属于精兵一类。但对付眼前只有步衣跟木棍的乡勇还是足够了。
督战队每一次挥刀都带走一百袍泽,不稍片刻,便有两百敌兵死在了他们自己人手里。
鲜血明显震慑了敌军溃卒。
“打赢这一场,我王某人用人头保证,每个兄弟分十担谷子,两担精米。当场兑现。”真是打一棍子给俩甜枣。秦州虽然不像雍州那样那么靠近边陲,但战乱灾荒还是让周边的粮价疯长,普通小康之家根本不可能凭着多年积蓄买到足以让全家活命的粮食。
如果王将军的诺言能够兑现,他们就有了足以挨到秋天的粮食,也有了播种的种子,凭着全家努力,就有可能挨过这次灾荒。很多原本便是流民的乡勇这样想着,再看看督战队身上的杀气以及那些同乡的失守,这些也许已经是家中仅剩顶梁柱的汉子还是决定为全家人的命运赌一把,就算自己死了,只要王将军兑现,同乡也能把自己应得的粮食带给家人,那么家中老母妻儿也可以活下去。
“弟兄们,跟我上,大不了是个死,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有带头的就有响应的,原本已经溃逃的敌兵又拿起了简陋的武器。
陈庆之与萧刑遇到的阻力也越来越大,短短五十步轻骑兵加速带了的冲击力已经被彻底消耗掉。
“萧家军,变阵。”陈庆之知道这时候的自己不能慌,所以果断变阵。
萧家军的新兵并不知道所谓变阵为何物,刚刚组成的楔型阵也是在自家老兵的指挥下仓促而成,更别说还要变阵。新兵们茫然无措,萧家家将却在行进中向整个阵型的边缘靠拢。陈庆之自幼在萧家长大,与这些家将混的本来就极熟,成为萧家谋士后,为了验证心中想法,他又时常带着家将们演练各种战阵。骑兵楔型阵是被演练最多的,在家将们心中自然已经烂熟于心。
楔型阵中保留了十几个萧家家将约束新兵,其余老兵则全部成了楔子的边缘。
“举槊。”身经百战的萧家家将当然不会和陈庆之一样把长槊直接扔掉。
整个骑兵战阵从一只粗糙的楔子变成一柄刀锋,泛着锋芒,成为最凶残的杀人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