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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前路(四)

陶弘景这一生从来没想过会有行军打仗的经历,他的志向只是钻研道教典籍,宣扬道家学说,让所有被儒家法家思想蒙蔽的文人士子回归正途。

谁会想到,仅仅因为刺史大人的一纸文书就把他这个已经年过四十的老道士从道观了请了出来,做了郡兵的参军。

秦州刺史姓王,是建康王家的一个旁支,受家族庇佑,才有了如今的风光仕途,当上了正四品刺史。

王家与同样的世家大族萧家有世仇,以往萧家全盛时,王家与同样与萧家有仇的宋家联手才能勉强与其抗衡。萧家家主身死,这件事陶弘景是知道的,但对于一个边郡的老道士来说,这就是个有点大的新闻,道观中只有他跟他的两个小徒弟,这两年齐国战乱连绵,秦州百姓都忙着逃难,也没人有功夫来道观上香朝拜,陶弘景没人跟他闲聊,这件勉强可以算作谈资的小事也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直到被郡守大人派去的郡兵半绑架半威胁的带到郡守大人的议事大帐,他才从王郡守与麾下几个将军谈论的只言片语中找出了一点联系,这是王家想要趁着萧家势微,想要借他这个旁支的手永绝后患。

这位王郡守本来也不是个会行军打仗的主,身为世家大族子弟,自然认识些字,读过点书,但在其成年之前也是个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成年之后靠着家族关系一点点成了一郡长官,他这个纨绔的本性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的,平时最大的乐趣就是上街看哪家寒门的姑娘长得好看,但凡有点姿色的就带着郡兵抢回家中,事后给几两银子,扔到大街上了事。陶弘景时常这样想着,有时还忍不住发笑。

这位王郡守忽然知道王家有用的到他的地方,自然欣然接受,更何况还许他升官发财,毕竟这郡守大人一年才有多少薪银,哪够他王大公子挥霍的,不说吃穿用度,光是平时糟蹋姑娘给人家的封口费估计都不够。

郡守大人麾下的这几位将军,平时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有几个是王家的子侄,还有几个是郡城里的恶吏,知道郡守大人要升官发财,纷纷表示效忠,都想着能混个好前程,以后能改换门庭,也弄个大将军,县侯什么的当当。所有的将领中,能称得上饱读诗书的也就是他陶弘景,时候有时候想起来,这位王大人找他来应该不单单是写个军书,标个地图的,应该也有撑门面的作用。“上万大军”,怎么能没有一个像诸葛亮那样的军事呢,不管有没有用,至少讨个吉利呢。

陶弘景有时候也觉得奇怪,他王大人怎么就那么自信,那萧家好歹也曾经是第一豪门,老家主萧顺之还是当今皇上的族侄,家中几代都出过大将军,就说这一代的萧家大公子,就是朝廷仆射,在边境上打得北魏大军落荒而逃的人物,虽然身死,但萧家在外领兵的子侄没有十个也有五个。您王郡守手底下最多时才有五百郡兵还是为了防御流寇时匆忙凑起来的,凭什么来灭人家啊。有句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差点忘了,这位王大公子可能也就认识几个字,也许真的不知道这句话。

就这样,这位任性的王郡守自封了个骠骑大将军,从郡城周边聚集了几千流民,又把秦州有名的大侠小侠找了来,许以重金。没有兵器,木棍也行,没有铠甲,布衣也能凑合,就这样,王大人匆匆凑了八千“精兵”就到了秦州城以南,分两路,准备在河滩上与萧家兵马决一死战。

陶弘景提了提胯下坐骑的缰绳,这匹青花骡子是王大人特意命人赐给他的,说是符合他的身份,一个一军军师怎么能没有坐骑呢。

陶弘景看着就在不远处穿着黄金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的王大人就感觉这一战只可能输,不可能赢,这位大将军临行前不是想着做什么作战计划,而是找来城中最好的铁匠,用黄铜给他的铠甲镀上一层金色。这事要是让朝廷知道了,光这一条就能让他掉十次脑袋,如果他能打赢,陶弘景愿意用头撞树,以示反对老天爷的不公。

再看看这几位将军,一个个除了会拍马屁还会干什么,眼看着萧家军已经结阵,不想着集中兵力趁其阵型未稳一鼓作气直接攻击,还去分兵包围。之前兴许还有赢得希望,等到人家结阵完成,甭说三倍,就算是比人家多十倍就凭这些贩夫走卒,上了战场就腿肚子转筋的士卒还想攻破人家的防御吗。

陶弘景一边想着一边环顾四周,他打定主意,双发一旦开战,自己就找个空当,逃走,跟着这些酒囊饭袋,平时除了欺负平头老百姓就是欺男霸女的废物,只能等死。

王大人的八千“精兵”距离敌军本阵还有七十步,忽然见其本阵中一名少年将军站上一个物资堆,开始大声的讲着什么。林子很密,那位将军虽然声音很大,但传到陶弘景耳中已是只剩只言片语。就是这只言片语,陶弘景也能听出这是位少年英豪,雄浑霸道的言语让其不由生出钦佩之情。

没过多久,两军之间已经只剩下了五十步。忽然,敌军中传出震天的喊杀声,根本不像是仅仅两千人所能发出的。

然后,他看到这些刚刚面对敌军还面露怯色的士卒,已经变成双眼血红的嗜血猛兽,每一个人都透出滔天的杀气。

不仅仅是陶弘景一个,距离敌军本阵更近的是那些新兵,他们有些不相信就凭着手中的简陋兵器就能挡住眼前这些杀神,不少士卒减缓了行进的步伐,整个进攻阵型为之一乱。

紧接着,敌军本阵忽然打开了一个口子,一队不到五百人的骑兵疾驰而出,两者之间只有五十步,在轻骑兵全力加速下,两者很快碰撞在一起,阎罗举起了屠刀,而凡夫俗子,胆子早已碎裂,唯一能够起到一星半点作用的简陋兵器,也已经跌落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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