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还在床上眼皮就开始乱跳,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这样想着睡意已全无,早早的起了床,推开房门,六月的早晨,因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中尚是雾气蒸腾。早起的家丁正在院子里忙着打扫,庭院内此时静静的也只听的到打扫时所发出的刷刷声。
吃过早饭的时候雾气大多已经散开,和珠儿漫步在院内。经过水池边,微风从水面吹过,波光荡漾,水纹上倒影的楼亭树木也都跟着在晃动。
喜悦从远处跑来道:“小姐,外面有一老先生说是您的故人,小姐是见还是不见?”
故人?我觉得奇怪,在这里除了她们之外,我还那来的什么故人?
“喜悦,那老先生的相貌你可记得?”
她疑神想了想,道:“大概有六七十岁的样子,穿着也是很得体。”
奇怪了,这样的人,我真的认识吗?为何我却一点也记不起来。
转头看看珠儿,她也是一脸茫然,对我摇了摇头。
想了想,还是跟着一起去了前厅。
“格格,这些日子以来过的可还好?”
这一声格格如电流一样迅速的窜遍我周身。
李谙达!怎么会是他?
喜善她们听他叫我格格,都是大惊,不可思议的朝我看来,似要寻找一个答案一样。
想想也是,我从来没对她们说过我的过往,她们也只是听从郭之弦的话来照顾我,对我之前的过往也丁点没问过。今日听他唤我为格格,不奇怪那才是怪事。
可我也知道此时不是和她们解释的时候,心想也只有等有机会的时候才向她们告知清楚,这么久的相处,我早已是相信了她们,知道她们是绝不会有害我之心。再加上现在和玄烨也见面了,这些事情就算我不说,总有一天她们也是会知道的。
再看李谙达,记得在刚进宫的时候他也曾帮我解过围,而我这人本来就没有什么主仆之分,再加之他又是长辈,所以我对他行了一个颔首礼道:“李公公,您怎么知道顺义在这里?”
心里觉得奇怪,因为怕引起人的怀疑,所以玄烨每次出来时必定都是先安排好的,带在身边的人也都全是自己的亲信,要说走漏风声那是绝对不可能。可既然是这样,哪我在这里之事又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呢?我有些疑惑的看向他。
他见到我疑惑的眼神,也只是平静的笑了笑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格格,老奴今日来,是奉人之命带格格去一个地方,不知格格是否能赏老奴这个面子?”
李谙达,这个辅佐了三代皇帝的老人,我不会忘记刚进宫之时他是怎么帮我的,虽然后来和他没有过多的接触,但我对他也还是有感激。而且我也知道,这人在宫中的地位绝非一般人能比,所以以他此时的地位,能够指示的动他的人恐怕也不是等闲之辈吧?
不知怎地,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不过还是坦然地说道:“不知公公要带顺义去见的人,是谁?”
“这个赎老奴就不能说了,格格去了之后自然是会知晓的。”
竟然连是谁都不愿说出,想这其中肯定不是那么简单。
我向他微微一笑,道:“请公公稍等,今日天气有变,待顺义先进去换身衣服再来。”
留下喜悦她们在那里,便带着珠儿一同朝后院走去。
“小姐…”刚出大厅珠儿就忍不住先开了口。
我挥手制止了她的话,拉着他的手就急速的朝房间跑去。关门叫珠儿快速帮忙磨了墨,提笔在纸上写到:“慈宁六月雪纷飞,若无回,望君勿乱、静救之。”
“珠儿,若是下午我还没回来,你就把这个交给皇上。”
“不要,珠儿不要,小姐你不要去好不好?珠儿好怕…!”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傻丫头,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说如果我不回来,但也没说我一定就不能回来啊!放心吧!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呢?”虽然这样说,但我知道此次前去必是凶多吉少,李谙达,能够指示的动他的人,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和孝庄以外,亦无他人了吧?
跟着他出了大门,早已有马车停在那里,驾车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
“格格,请!”我回头对珠儿她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进去,随之就上了马车。
一进车内,我就更加觉得奇怪,一般的马车左右都会留两扇透气的车窗,有些在后面也还会开一扇,而这辆车却是整个都被密封了起来,车内漆黑一片,幸好现在是白天,而且刚上来的时候前面的帘子还是打开的,要若是夜里,光线太暗的话,这一进来稍不注意说不定还会把脑袋给撞伤。
马车在行驶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的时候就停了下来,照这样看来这里离京城也不是很远,所以我猜的没错的话,此时要见的人,就必定是她了。
一掀开车帘,就有一人伸手扶我下车。
眼前是一座看似气派却又显得空洞寂寞的大宅子。
门前两蹲石狮子雕刻的到是栩栩如生,可正身却已颜色浅淡。再看府邸的木柱之上,红漆已经脱落了大半,露出了原来的木色,却也是斑斑点点,好不难看。看这情形,这里的建筑虽然也是有些气派,但肯定已是长久无人居住。
跟着进了院内,石板缝隙之间都有生了青苔,地上也是落叶满地。此时不知那里来了一阵风,吹的地上黄叶尘土缓缓飞扬起来,旋舞乱窜。有几片,恰巧飘落在我身上,轻轻一抖动,又都掉了下去。
整个宅子颓废荒凉,而且进门的时候也没看到有什么横匾。真不知惜日这里住的是何人?想那繁华的时候,定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这里会是这样的落寞和凄惨吧?
经过长长的走廊,看着这满院的荒废,突然想,若是重新装修起来,我敢断定这里并不比皇宫内院来的差。看来这里惜人的主人,也定是显赫一方,威武一时吧?
一路走来除了李谙达和先前遇到的那两人以外,到是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我又起疑心,这真的是要去见孝庄吗?以她今日的身份,怎么会在这里和我见面?但转念又想,她这次召见本就是隐秘,当然不能在明显的地方。
李谙达带我进了一处光线不是很亮的屋子就自己先离开了,我缓慢的走了进去,见窗前立有一人影,体态微胖但却处处透露着贵气。
不是她又能是谁,大清国伟大的太皇太后孝庄,她那样独特的气势想必是无人能比吧?
屋内静的厉害,只听的到我缓缓的移动着的脚步声。
“顺义参见太皇太后。”不管怎么样,在还没闹破之前,这礼我还是不能免的。
她不转身,道:“本来以为你是聪明之人,看的开了,走了,也就了事了。却没想到…唉!”她轻轻叹气,又道:“没想到你却做出这般愚蠢之事,真的是让我太失望了。”说完以后方才转身看向我。
我也抬头与她对视,既然她都说的这么明了,我又何需再遮掩什么呢?
“您说我愚蠢,可顺义却不知道这愚蠢是在何方?若是太皇太后您,也像顺义一样深爱着一个人,就应当体会的了顺义所做之决定的苦衷!”
“深爱一人...”她幽幽自语道,屋内光线昏暗,她的表情,我是看不清。
“你可知,你现在是在何处吗?”她问。
我摇了摇头,又道不知。
“也是啊!你这般年纪,当然是不知道那些事情的。”她走到一处椅子上坐下,窗户缝隙处微弱的阳光照射进来,正好对上她的脸。
此时看清些,我才发现才一年多不见,她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比往日更多了些。
只听她缓缓又道:“那一年,在草原上,我与他策马奔腾定下终身。可命运却让我嫁给了他的哥哥,我们从此就只能叔嫂相称,见着面,也只能是行同陌路,不敢有半点的舍望,都怕给对方带来杀身之祸。后来,他哥哥去了以后,他说要与我隐归山林,从此与世无争。可是,我却放不下儿子,他就帮我把福临一步步的送上最高处。他说若孩子长大后,能独自处理事情了,是不是就可以了他所愿?我给了他保证。可后来,他的野心却是越来越大,而我,也已有太多的放不下。刚开始的时候,我是为了儿子,可后来,所牵挂的就是整个国家,我们也见面,却都不再提隐归之事。因为,此时在他心中,我已不是最重要之人,而我,也有太多的放不下。”
我有些震惊,她说的那人是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摄政王多尔滚?在现代的时候我有看过一些清朝的野史,上面也有记载他们之间关系的暧昧,可野史毕竟是野史,可信与不可信全看个人的观念,可没想到,竟然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随着他的野心越来越大,我对他的提防也是越来越多,再加之福临一**的长大,和他的关系也是僵硬。他想要得到更高的权利,而我,却要保护自己的儿子,这样一来,矛盾当然就越来越恶劣,到后来,竟发展成为互相的算计与提防……”
她说道此处声音竟有些颤抖,我不敢她的眼睛,因为在那里面,已被也太多的往事所覆盖,我怕自己一不小心对上了,就会陷入其中,让自己也变的悲伤起来。
“顺丫头,你说若我心中有一个深爱的人,就会明白你的心!呵!”她凄然惨笑“…那是因为你还太过年轻,世间的种种,你又怎能真正的体会。两个曾经那样深爱的人,到最后却要互相的算计,来个鱼死网破…!”
我心中发寒,多想开口叫她不要再说下去,可是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我很想听,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的一切。
她看了看我的表情,又说道:“大家都以为他是病痛而死,素不知…呵!你可能体会,亲手了结自己最爱之人生命的滋味吗?”
天!是我听错了吗?我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心里像被人塞了一团厚厚的棉花一样,连喘息,也会觉得提不上气来。
“你可觉得,我很残忍?”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残忍吗?是很残忍,可是她这样的残忍,不只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吧?这样一个女人,我到底是该说她恶毒?还是佩服她的睿智与勇气呢?
“老佛爷,顺义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要的只是朝夕相处的一个人,您的勇气与智慧,顺义佩服,但却是做不到!”
她过来牵我起来,缓缓地道:“丫头啊!你当真还是太年轻…唉!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知道,爱情和权利比较起来,是多么薄弱的一件东西。”
我哑然的望向她,这样一个女人,当真是太厉害!
她又对我一笑,道“一直觉得你是个灵巧之人,我所说的,你也应当是明白的吧?”
对啊!我怎么能不明白呢?当年她可以为了儿子为了国家亲手杀掉自己最爱之人,还有那位流传千古的董鄂妃,不也是被她除掉的吗?我突然之间有些茫然,今天的我,难道真的要葬身与此了吗?
她可能读懂了我的神情,对我淡淡一笑:“其实你不必那样的害怕,你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让我离开玄烨,那和死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好不容易才看开一切,好不容易才能抛开所有安然的和他在一起,我曾发了誓要生生世世不离开他,而你却要我现在就离开,这会不会太过残忍?而我又怎么可能答应?
“老佛爷,您刚才问我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若是顺义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当年那位智勇双全的摄政王之府邸吧?”
她看向我,目光在我身上流转,但却没显出什么惊讶。
“你当年虽然亲手了结了他的生命,但直到现在,恐怕您依然还是爱着他的吧?如若不然,您又怎么会在这里召见我?我一路来时,看到这里凄凉颓废的景象,也感触不少,想王爷生前是多么的威风八面,死后却连安身之地都没有。而你,本可利用自己的权利和地位来保住他的尸骨、保住他的家人、保住他的住所,但你却没有这样做,这不是因为你不愿意,而是因为你不敢!你怕别人说你对他还存有私心,你怕他们再提起什么叔嫂**,你怕被天下人耻笑被后世人唾骂!所以你即使能做,你也不能做不敢做!而此时你又口口声声说爱情的薄弱,但你敢说你已把他忘掉了吗?你若是真的忘掉了不在乎了,那还怕那些闲言碎语干什么呢?”
她身子微微一阵,有些惊讶的望着我,但也没说话,我又接着说道:“所以你看啊!过了这么久,你依然还是放不下,那你说我,又怎么可能放的下呢?”
“呵…呵…”她轻轻一笑,可这笑声入我耳里却是那样的凄凉入骨。让人觉得,仿佛这几十年来的沧桑都尽在其中一样。
“丫头啊,是我小看了你,我早该料到你会这样将我一军,可是…”她再次对我一笑,脸上又恢复了一惯的庄严与平静,“你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我今天既然可以带你到这儿来,他**身边的人,自然…也能…”
我脑袋突然短路一样,耳边不停的嗡嗡做响,不受控制的朝后退去,一个步伐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天!我怎么忘了,她是怎么样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既然能带我来这里,就应该是早做了充足的准备。我的性子,她也早已摸清,知道我和她们情同姐妹,就用她们做了自己第二步的棋子…此时再看她,突然觉得连夕日仅存的一丝尊敬也全无,只觉得眼前之人是那样的阴毒可怕。
她走到我身旁,又慢慢地道:“别人都道我有多讨厌汉人,其实不然,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我自己的亲人和国家。汉人有渊博的学问,几千年下来留下了不知多少的知识与财富,这些都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可是,相比较起来,我们满蒙两族的人口却是太少,所以我就更加的要加强两族的管制,不容许满汉通婚,我怕有一天…!唉!其实那个时候,我是有真心的疼爱过你,也曾真的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孙女一样的关心,想你曾也应该是尊贵的身份,却流落在明间,定是吃了不少的苦,所以我才加倍对你好。”
她说到此处又突然蹲下身来,定定的与我对视道“可错就错在,你太贪心,我给了你那样的荣耀你不却知道珍惜,偏要去勾引我的玄烨!我辛苦一世才培育出来的这么一个好孙子,你说,我怎么可能让他毁在你手里?”
“我并没有想过要害他,我..”
“别说了。”她打断我的话“你是没想过要害他,可是在无形当中,你却是害他万劫不复。”她满副激动的看着我,又道:“当年一个董鄂妃,就让我失去了最亲爱的福临,我这一生虽然荣华享尽,却也是孤独寂寞,我的玄烨,他是大清国的皇帝,是我们满蒙两族的巴图鲁,他的生命,不是属于他一个人,而是属于天下的黎民百姓与苍生。”
在她这样的目光中,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渺小,连心都是有些冰冷,手心里此时已全是冷汗。
她见我不说话,又站起身来,平静的对我道:“我给你三天时间,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说实话,杀你,我也是于心不忍!”
她转身向门口走了几步,拍了拍手。李谙达恭敬的鞠身进来。
“带他下去吧!”
这样一个女人,当真是无话可形容。不敢想象,若他是一个男人,那么这天下?我有些胆颤,她这样的心境当真是无人能比!
待我回过神再抬起头时,屋内已无她的身影。
“格格,你要明白她的苦心,希望你三日之后所做出的决定,是能够让大家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