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纵天长吸了一口气,朝陈锁匠挥了挥手,笑道:“嘿,陈阿伯,好久不见了。怎么看我们兄弟俩混得不错,想改行跟我们兄弟混啊……呵呵,看在过去的情份,我们兄弟肯定会罩着你的。只是,锁匠那么有前途的一份职业不做了啊?真是可惜啊!”
陈锁匠似笑非笑地凝视了他一会儿,淡淡道:“你个小免崽子,现在还能咸吃萝卜淡操心,很好,很好。”
莫纵天讪讪一笑,正待开口,玄微已冷冷地开口说道:“把那块玉石给我!”
莫纵天眼一翻,爱搭不理地问到:“凭什么?”
玄微冷冷一笑,也不答话,只是右手一紧,手中的向横天立时痛得大呼起来。
“你……”莫纵天顿时大怒,万没想到玄微会如此阴毒,会以向横天为要挟。
此时,陈锁匠也出言阻止道:“师弟,不可如此!”
慧方也上前劝阻道:“檀越在寺中多年,理应知我佛慈悲为怀,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玄微向四周扫了一眼,手中微松,向横天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不再痛呼。他紧盯莫纵天,眼神阴鸷,沉声说道:“将玉石给我,我保你二人平安,甚至可以送你们兄弟俩一个大大的、终生受用不尽的造化。否则,休怪我以大欺小,以强凌弱了!”
“这……”莫纵天心中有些犹豫了。他与向横天情胜兄弟,二人莫名其妙遭此无妄之灾,又看到向横天无端受人折磨,心中实是痛愤不已。只是尝尽人世间冷暖后,他对于人心明暗自有研判:送出玉石真能保他们兄弟平安吗?
正犹豫间,只听慧严崚声说道:“狂妄自大!玄微,你真当我南少林寺的一百零八罗汉大阵是摆设不成?那玉石乃我寺重宝,岂容落入你手?”
玄微不屑笑道:“南少林?一百零八罗汉大阵?哈哈……真是可笑,可笑之极。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也!坐井观天之辈也配拥有此等宝物?”
此言一出,群僧一阵骚动,全都气愤不已,不想此人居然狂妄至此。
慧严更是勃然色变,厉声道:“玄微,你敢辱我南少林?”立时就要下令发动罗汉大阵。
一旁的慧智急忙上前,低声对慧方和慧严说道:“两位师兄,稍安勿躁。那姓陈的和玄微二人来历诡异,看似好像还有什么手段未用,不得不防。何况现在玉石还在小莫那鬼精灵手中,若此时我们与玄微他们争斗起来,恐怕渔翁得利啊。”慧方和慧严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莫纵天正笑眯眯看着,期盼着上演一场鹤蚌相争的大戏,自己好当那个啥。不想戏还没开演,就已落幕。心中不由暗骂:“呸,一群没胆的秃驴,被人家这样子骂都能忍,都修炼成忍者神龟了!”不禁哀叹一声,知道双方又要将矛头对准自己了。
果然,只听玄微问道:“陈虎……考虑清楚没有?要兄弟呢,还是要玉石?”
他望着莫纵天,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继续说道:“何况今日此时此地,你带得走玉石吗?那玉石在你手中就是一个祸根。只要你将它给了我,我保证不但保你兄弟二人平安无事,更送你们一生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在这世俗当中有的,比如金钱?房子?车子?美女?甚至……权力?呵呵,只要你们想要,我们师兄弟都可以帮你们实现。比之你二人在街上坑蒙拐骗,饥一顿饱一顿,还要忍受别人的白眼和欺辱,不是胜似百倍、千倍?”他语调柔和,言语中竟似带着无尽的魔力,如和风细雨般渗入人的心田,摄人心魄。莫纵天听闻之后,脸上浮现迷茫之意,脚下不由自主地朝玄微走来。就连四周僧众当中,有那心性不定者,顿时心魔丛生,神情变幻不定;更有甚者,仿佛已登佛门极乐之地,呈现陶醉欢乐之情。如此种种,罗汉大阵已不攻自破。
就在此时,一声“唵嘛呢叭咪吽”六字佛家真言突然响起,梵音清越,其声和雅、清彻、平和而深远,直达灵魂深处,发人深省。诸人听闻,如聆仙乐,恍若大梦初醒,皆面面相觑。
莫在问此时才惊觉自己已不知何时朝着玄微跨了三四步,大骇之下,急忙向后连退,心中是又惊又怕:“这慧义是什么妖人啊?居然会这种迷人心魂的妖法,讲几句话就可以把人骗过去,真是好厉害!还好这里大和尚多,妖魔鬼怪吃不开,不然刚才就悬了……”心脏犹如擂鼓一样,“咚咚……”响个不停,一时难以平静。周围有那被玄微言语迷惑的僧人,皆脸现惭色,低头诵经。
玄微面寒如水,嘴角一丝红痕沁出,狠狠地盯了一眼慧方,心中大恨。
原来他刚才趁诸人不备,冒着极大的风险,勉力动用一些不该使用的手段,迷惑诸人心神,打算将莫纵天诱惑至跟前,取得“玄天玉”,再趁少林群僧被迷,罗汉大阵不攻自破之际,破围而出,远遁他方。眼看大计将成,不想功亏一篑,竟被慧方所破,心神反噬之下,已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那慧方自幼出家,遍览寺中典籍,佛理精深,通晓“大明咒”真言,心性圆润通透,如明镜菩提,不惹一丝尘埃,诸魔难侵。玄微手段虽妙,但因束缚在身,威力不及平时千万分之一,难撼他心神,反而被他见机发难,破了法术。
陈锁匠在旁轻轻叹了一口气,微微有些失望。刚才玄微所为,他心中自然明了,能不伤人而得成大事,正是他之所望。故不但不加以阻止,还暗中准备加以援手。只是,他还是有些小觑这天下英雄了,谋不成,事难善了了。
莫纵天侥幸逃过一劫,心下惊怖,当下眼珠一转,忽然把手中所攥玉石伸向崖边,大声喝道:“慧义,你快将小向……呃,就是陈熊,那个放了,不然我就将这个东西扔下去!”惊乱之下,也顾不得掩饰身份,吐露真姓了。
诸人皆惊,尤其是玄微和慧方,同时出言叫道:“不可!万万不可!”
接着玄微大怒,不想竟被一少年威胁。一时怒火攻心,将手中向横天往地上重重一掷,伸脚有力踏住向横天的后背,斜睨着莫纵天,冷冷地说道:“嘿嘿……小向?果然不叫陈熊,想必你也不叫陈虎了……哼,两个小蟊贼,藏头掩尾之辈,连真姓名都不敢示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难道……你为了那块玉,不要你兄弟的命了吗?”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话语已森然如霜,字字如刀,直刺莫纵天心田。
莫纵天闻言,嘴唇一咬,热血上涌,缓缓地将手中的玉石收了回来,怒视玄微,浑身有如火焚,臊热异常。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越是在此时,就越是心不能乱,身不能退。心乱,则惊慌失措;身退,则一败涂地。眼眸含冰,他一字一句说道:“我和小向本是孤儿,无父无母,天生地养,无名无姓本是常事。不过……”
说到这,他稍稍顿了一下,双眼狠狠扫过诸人,语调铿锵,昂然说道:“我等男儿活于世间,纵卑微如草芥,只要心有猛志,终可纵横天地之间,逍遥于青冥之中。怎会无名?你站着听好了,不要吓倒了。小爷我姓莫,名天纵。那位,我的兄弟,姓向,名天横。我兄弟二人的名字,岂是你这种离叛师门、谋人财物、以大欺小的不忠不义不仁之徒配听的?”
玄微闻言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一丝红痕在悄然泌大。莫纵天最后几句话,如刀如箭,如枪如棒,字字戳中他的要害,将他心底最深处的伤痕毫不留情的揭开,使他心痛如绞,恨怒欲狂。他用力一踩,大叫道:“住口!”
向横天吃他的一踩,只觉背痛欲裂,不由发出了一声闷哼,但随即明白了玄微的用心,当下咬紧牙关,再也不肯发出任何声响。
莫纵天看着向横天,一丝红色爬上他的眼眶,瞬间布满整个眼球。他突然缓慢而坚定地走到崖边,朝玄微冷冷说道:“你这个只会欺负弱小的无胆之辈。好,那我们就来搏一下。我现在数十声,十声之后,你若还不把小向给放了,我就和这块破石头一起跳下去。嘿嘿……我们只是两个区区的小蟊贼,多活这么多年都是赚的,死后有如此珍贵之物陪葬,那也够本了。小向,你不怪我吧?”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向横天说的。
被踩着动弹不得的向横天闻言已是双眼湿润,使劲摇头,大声叫道:“你我兄弟,不分彼此。小莫,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还记得我们在山上给自己取这两个名字时我和你说的吗?我命由已,横纵天下!哈哈……”
这番言语一出,场中众人皆现惊容,一些冲动鲁莽的僧人更是大声喝了声彩。就连慧方和慧智等他脸现异色,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两个平时油嘴滑舌、爱偷懒耍奸、痞性十足的小混混,逢此大难,却是一身傲骨,铮铮作响,宁可玉碎,也不愿瓦全。
此时,却见陈锁匠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厉声喝道:“够了,师弟,放了那孩子!我们是何等身份,怎可如此为难两个孩子。当年师父曾教诲:道海如涛,万舸争渡,理应存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之心,如此方可道心澄明,得成大道。这才不过数年,你都忘了吗?”
慧方和慧智一震,只觉此言暗合天地至理,与平日所学佛理颇有相通之处,一时有所悟,半晌竟不能言。
莫纵天这时却大吼道:“慧义,有种你就不要放。我开始数了!十……九……八……”其声凄厉,似是受伤的野兽嘶嚎一般。
玄微身披僧袍无风自动,显是被陈锁匠所言钩起陈年往事,心神激荡不已。又见莫纵天状如癫狂,心知如此下去,那就是鱼死网破之局了。目光闪动,心意已决。于是左足一动,已将向横天钩起,右手一伸,一股巧劲拍在向横天后背上,将向横天撞向莫纵天,口中大喝道:“好,我把你的兄弟还你!”
莫纵天抬眼一看,只见向横天如一块石头般急速地朝自己飞来,心下大惊,但又势必不能不管,只好将伸出崖边的左手缩了回来,两手用力,准备将向横天接下。
就在莫纵天将接未接之时,突然从向横天的身后伸出一只苍白的手,犹如毒蛇一般,迅捷而又无声无息地朝莫纵天的左手缠去,这一下若是缠实,莫纵天的左手势必被废,手中的玉石也是断然保不住了。
莫纵天大骇,他毕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虽颇有心机,也不乏勇气和血性,再强却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如何能挡住一个高手费尽心机的致命一击呢?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只手堪堪要击中莫纵天的时候,从其左侧也突兀地探出一只手,快如利刃,迅速地斩向这只手的手腕;其右侧也突然的多了两只手,一只截向左侧的那只手,一只朝向横天抓去。倏忽间,左侧又猛然出现了数只手,几只齐齐地迎向了右侧的那两只手,几只却击向了第一只苍白手的主人——玄微。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四周群僧只见人影闪动,耳听得“呯呯呯”拳掌相击之声,间或夹杂着喝斥惊叫之声,一时劲风大起,激得尘土飞扬,竹叶簌簌,目皆不能视。
待得风平尘息,月明星疏,竹影婆娑,众人举目望去,只见峰顶崖边默默伫立着五人,左四右一,中间却还跪着一人。仔细瞧去,那右侧四人僧袍飘动,脸有苦色,正是慧方、慧严、慧智和慧正四僧;右侧一人负手而立,神情悲沧,是那神秘的陈锁匠;而正中跪着,双手紧扣地面的一人,看身形应是向横天。
群僧面面相觑,皆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有心思灵动者却已觉奇怪:那莫纵天和狂妄的玄微去哪里了?
当是时,秋风萧瑟人悲殇,明月无声照寰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