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受到威胁都不算什么,如果发现一段时间自己白活了,那才真是生不如死。午恩达喇的一句话加速了岳凡的崩溃:“我只是听说来了个毛头小子,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谙世事。出行前都没查过,真的有‘多扎杰寺’么?
那《大圆满法》本来就属当卡寺所有,在你我祖辈出生之前就是如此。”
骗子……多扎杰寺是假的,经书被盗是假的。高个子蛇男和午恩达喇串通,午恩达喇和仁增布摩是一伙的,他们把所有人都骗了,骗了这么久!做贼的喊抓贼,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不懂,原来那些喊着佛宝失踪的家伙,就是想要盗取佛宝的贼人。什么偷渡,什么毛子,都是假的!假的!可是,我,我,我竟然……哈哈哈!我竟然光明正大地,拱手把经书送到那帮家伙手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我才没有那么傻!
“经书还来!”
岳凡大吼一声,跳上神像,对仁增布摩虎视眈眈。仁增布摩吓得急忙退后两步,一不留神摔了一跤,连爬带滚又站起来。与此同时,午恩达喇也窜上了神像,他拉开左边襟子,露出一条粗壮的胳膊,无形中给岳凡很大压力。
“小……小子!你别不识好歹!我已经给你一条生路了!接下来的是我们的家事,你别瞎掺和!”
“狗屁家事!”
岳凡大吼一声,把仁增布摩震得直往后退。神像之后别有洞天,一扇不知通向何方的小门,仁增布摩抱着经书飞奔而去。岳凡红了眼,俯着身子强行往里面窜,却被午恩达喇阻截下来。
“此路不通!”
岳凡暗自打量午恩达喇的身手,在这里与他缠斗无疑是浪费时间,没办法,叫刘哥和夏洛克帮忙从外面追!午恩达喇却又看穿他的心思:“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的同伴早已自身难保!”岳凡哪管这些,回头夺门而出,不料午恩达喇突然袭来,一个肘击打中岳凡尾椎。岳凡扑着两扇门飞了出去。
正如午恩达喇所说,刘乾桂他们早就被包围了,被一群拿着蛇的孩子们包围了。
“卓玛!你带回来的小孩怎么回事!印度来的啊!怎么又是蛇!”
卓玛张着嘴用力摇头,她也只是陪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哪知道他们会这样。夏洛克纵然对付蛇早有经验,但是面对一群小孩子,他也不知道如何下手,呆呆站在中间像只木鸡。阿奴依还试图说服小孩子退去,又是哄又是骗的,小孩子哪里会理他。
岳凡飞出来的时候,所有的小朋友都没有看他,唯独那个叫做郎达的男孩,眼神游离了一瞬间,立即拼命憋着不说话。岳凡自然注意到了,他们都没法对小孩子下手,事到如今,卑鄙就卑鄙到底吧。他拿出一个金属扣子,正是昨天送给郎达的那种,紧紧捏在手里。郎达咬着嘴唇,心里想着坚决不看,眼珠却不由自主地飘移过去。岳凡被午恩达喇抓起来扔到膝盖上,嘴里吐出一口鲜血的时候,还是紧紧抓住扣子不放。他努力把手伸向郎达那边,并用诚恳的眼神和温柔的微笑,彻底打破了小孩子对于偶像的追从。
“爷爷不要打了!”郎达撇下舒拉朝岳凡跑过来,甩着眼泪大喊,“哥哥是好人,爷爷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午恩达喇果然迟疑了,抓住岳凡的手渐渐松开。岳凡忍着剧痛,等着郎达渐渐跑进自己的控制范围,猛地一翻身,仰面朝上。午恩达喇一愣,侧滑一步想要接着按住岳凡,却正中他的下怀。岳凡屈腿在午恩达喇身上一弹,借力就是个后滚翻,直接跳到郎达后面。郎达还没弄清楚就被岳凡抱在胸前。
“郎达!”午恩达喇刚向前一步,就看见一个明晃晃的东西顿时出现在郎达的脖子前。岳凡毫不手软,长刀刀刃比小孩脖子还长,只要稍微动一动,小孩就得去见菩萨。
“卑鄙!放下孩子!”
午恩达喇怒吼,岳凡也毫不示弱:“还我经书!”
“经书已经被仁增布摩带走了!放下孩子!”
岳凡不理他,午恩达喇既然没有出手,想必是真怕孩子受一点伤害。人都有心软的时候,可是心软只会被人算计被人利用!岳凡挪动脚步,又抽了抽刀刃,对着刘乾桂那边。他这下是做给舒拉看的,不出所料,舒拉怎么可能置伙伴于危险不顾,它吐着火焰一般的信子愤怒地游过来。舒拉一走,其他的蛇也纷纷散去。
“刘哥!洛克!快去夺回经书!仁增布摩带着经书跑了!”
刘乾桂的反应跟岳凡最开始一样,蒙了:“仁增布摩,这名字听着咋恁耳熟?”他摸着下巴,扭了扭头,恍眼看见一个人影冲出寺门。“咦,那是谁呀,咋恁眼熟?”然后瞪大了小眼睛,“你说那个仁增布摩!”岳凡没空跟他解释,一刻也不能耽搁了,又是命令又是哀求让他快点追,刘乾桂跑出去几步,又跑回来,指这儿指那儿就没个明白事。
突然一个人从房顶上跳下,落在地上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他用腰腹力量吸收了大量的冲击力,稳稳地,然后像弹簧一样竖起来。一声口哨,四散的蛇居然重新聚集在他身旁。他走到离岳凡两尺不到的距离,抬起了头,粲然一笑。
“啊,奘玛布哥哥……”岳凡认出来了,他腰部的衣服被刺出一条大口子,那正是自己在加热萨给他留下的。蛇男!果然就是这个奘玛布,一切说得通了!岳凡兴奋得充血,真相就在眼前,可是还不到沾沾自喜的时候,因为摆在眼前的事实不是让人欣然接受的,而且还要渡过眼前的难关才行。
“看来不用自我介绍了。你唯一聪明的一次,竟然是猜到了我是谁,虽然对你来说有点于事无补。”奘玛布依旧笑着,他看岳凡的眼神,就像看一只蝼蚁。
“奘玛布!你答应过我不插手的!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出现!”岳凡还没开口,倒是午恩达喇沉不住了。因为奘玛布的出现,他被迫关闭了一天的寺门,又让所有僧人都去诵经,没人质疑已经算是万幸了。
“那也是因为你没有说到做到,爷爷。”
“你也看到的!郎达在他手里,我怎么敢轻举妄动!你快走!这里早已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那我来帮你解决吧。”奘玛布翘起嘴角,牙缝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岳凡,举起右手,大声说:“我用那个人的性命,换你手中的孩子。”岳凡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刘乾桂早就指着自己纳闷了。
“蛇男!让你嚣张!啊……”刘乾桂似乎是要去拿雄黄粉吧,可是一条蛇竟然死死缠住他的手臂,张开嘴,两颗毒牙离他的喉咙不到一寸。
“嘎隆的蛇都是我从卵开始养大的,要是还以为只有普通水蛇的程度……”奘玛布顿了一下,看看岳凡,又看看午恩达喇,提高了嗓门,“希望你不要再多事了。”
“洛克!”
“谁都不要动!”
岳凡刚一开口,立刻被奘玛布打住了。即使夏洛克现在追出去也来不及了,何况架在刘乾桂脖子上的毒蛇更不是好惹的。夏洛克还想趁奘玛布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开,刘乾桂却颤抖着用舌根发音叫他别动。那条蛇嘴张太久也会累的,一不小心碰到脖子刘乾桂就南无了,刘乾桂纵然手臂都失去了知觉,还是拼命保持着姿态,活像一座人皮雕塑。
“放下他!”奘玛布厉声道。其实岳凡此时抓着孩子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仁增布摩再怎么肥胖,一溜烟下去雇辆车就跑远了,何况岳凡也不忍心给小孩子留下恐惧的阴影。
“我数三声,我放下郎达,你让那条蛇离开!”
奘玛布点了下头,岳凡数到三,收了长刀,轻轻把郎达放下,郎达哭着跑向午恩达喇。同时奘玛布一打响指,缠在刘乾桂手臂上的蛇一圈一圈地绕开,刘乾桂一直盯着蛇直到它背过身子游开了才大口大口喘气。
奘玛布突然阴笑一声:“天真!”接着又一响指,他脚下的蛇全部朝刘乾桂那边爬过去。
“你……卑鄙!”岳凡惊怒了,可是身边已经没有可以作为筹码的东西,他跟奘玛布中间隔着午恩达喇,直接制服他恐怕是机会渺茫。
“别这么说我,我可是按你说的,确实让那条蛇下来了。但条件完成之后如何做是我的自由,你也别怪我,怪就怪自己傻!”这话说得一点不假,所谓兵不厌诈,何况在这种情况下,哪还有什么信用可言!都怪自己犯傻,丢了经书,又让同伴身陷危机,岳凡连撞墙的想法都有了。
“爷爷?啊,奘玛布哥哥!”郎达捂着嘴巴叫起来。岳凡顺着他的目光,竟然看见午恩达喇暴起,弓着身子,两只大手像钳子一样紧紧夹住奘玛布的双腿,硬是倒拔起来。奘玛布没料到午恩达喇会对自己出手,身子都离地两尺多了才想起反抗。他试图利用腰部奇妙的结构屈体弹开,却忘了午恩达喇对自己再了解不过了。果然,午恩达喇算准他要弹起的时机,单手把他的两只脚踝夹在胸前,用力往后跳出一大步,落地之后又往前跳。这一下让奘玛布甩过了头,整个腰部反向弯曲,午恩达喇趁机擒住他的上身,双腿一架,重重地坐下去。
纵然奘玛布的腰经过特殊处理,也没法承受这么大的力道。午恩达喇往下一沉,当即就有几块鳞片崩了出来。但是午恩达喇明显脸上闪现了一丝痛苦的神色,渐渐地被奘玛布挣脱开来。
“果然是这样!”岳凡注意到奘玛布的袖口又扑闪扑闪吐着信子,午恩达喇则端着双臂慢慢后退,像拿着别人的手一样。上次奘玛布袖口里藏的蛇毒是麻醉效果,但这次是什么就不知道了。午恩达喇为了不让毒素迅速扩散,只好站着一动不动,连话都不敢说。虽然如此,奘玛布也伤得不轻,似乎连站直都有困难。
岳凡趁机冲上去了,对着奘玛布的腰就是一劈拳,奘玛布马上吐了一口血。趁对手虚弱的时候进攻完全不是他的风格,可奘玛布对于岳凡来说早已超越了对手这个层面而成为了敌人。对待敌人是不需要手软的,更不需要心软,岳凡这一拳,可谓是斩断一切幼稚的正义羁绊,真正为胜利而生的力量顿然觉醒。他的拳头陷进奘玛布身体的那一刹那,居然是一阵快感逆着神经涌入大脑。奘玛布似乎察觉到岳凡的气势完全不一样了,又挨了两下,新伤旧创加在一起折腾。他瞥了刘乾桂一眼,那边四个人早就摆开阵势,蛇群一时半会儿也没得手。在杀人与自救之间,奘玛布毅然吹了一个口哨,蛇群重新聚在自己身边,勉强阻挡开了岳凡的攻击,然后拔腿就朝寺门口奔去。
“想跑么?没那么容易!”岳凡这一声同时也激起了刘乾桂的斗志,他已然拿出了雄黄粉,挡在奘玛布的正前方,看来是要报仇雪恨了。奘玛布居然也不闪躲,连个简单的变速都没有,他就这样冲到刘乾桂的身边,朝他冷笑一声。
“刘哥?”本来想靠刘乾桂的阻截争取时间,他这么一愣,岳凡就只能看着奘玛布越逃越远。还是夏洛克反应快,赶忙掏出了飞镖,无奈上上下下的台阶,连着五支都放空了。
“别追了,让他消失好了。”午恩达喇略带喘息的深沉嗓音,把刚才紧张激烈的气氛瞬间冻结,然后是众人的汗水开始不断碎在石板上。
岳凡仍旧非常愤怒,不为别人,正是为自己一开始没有辨明真伪,盲从冒进,才有了这么多的伤痛和牺牲。一路上这么多艰难就不说了,失去刘青山更不用说了,就连昨天才跟郎达建立的友好关系,现在也销然殆尽了。岳凡想起了某句俚语,说是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可恶!居然是仁增布摩那个老骗棍!没想到啊!”其实岳凡一贯直来直往,通称单细胞思维,哪里想得到这么多。仁增布摩利用岳凡对郭掌柜的敬爱,更是利用了郭掌柜对国家财富的责任心,岳凡那样只经历过血肉拼搏没见识过人心博弈的热血青年,哪里考虑得到这么深远!这不,他已然把所有的罪过都归结到仁增布摩身上,发誓要将经书抢回,至于老骗棍本人,见一次扁一次。
对了,还有午恩达喇,也成了岳凡等会儿要泄愤的对象之一,但是岳凡没有立即发火。因为从刚才午恩达喇跟他还有奘玛布交手的两下子来看,岳凡早就认定了这不是现在的他能打过的对手,虽然他双手被蛇毒侵蚀,但还不知道情况如何。对,我从来不欺负受伤的对手,岳凡一定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呆呆地站在原地,跟阿奴依四目相望。
阿奴依跟卓玛一直在旁边观望,都说旁观者清,他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但是阿奴依从岳凡的表情窥视得到他的内心,然后目光中又溢出了慈爱的关怀。
事情都发展到这一步,岳凡也不准备跟大家捉迷藏了。佛宝的失窃以及佛宝失窃这一骗局从头到尾,他都准备跟山鹰的同伴交代清楚。至于大家愿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继续留下,岳凡根本不在意,因为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愿望而已。
岳凡想再跟午恩达喇交涉一番,希望从他那里能套出什么线索来。他既然这么保护孩子,看来也不是彻底的坏人。从他跟奘玛布的对话分析,似乎他这么做又另有隐情。岳凡真是想不通,一个现实世界的人怎么会集远大智慧和高超武艺于一身。不想了,还好他不是完完全全的敌人,不,现在也不能这么说,万一刚才袭击奘玛布那一幕是在做戏呢?不对,也不像。总之如果能拉他入伙,想必能够直捣黄龙事半功倍。唔,再算上刘乾桂吧,毕竟也是郭伯伯认可的老江湖,没有他的话,旅行会吃力很多。
“刘哥,怎么还站着不动?”
从奘玛布逃走开始刘乾桂就一动不动愣在那里,他身上又没有缠蛇,可仍旧摆出人皮雕塑的造型。岳凡也有注意到,奘玛布从刘乾桂身边逃走的时候,并没有出手袭击他,所以也不应该被咬到什么的。
“刘哥?”岳凡刚把手搭在他肩上,发现刘乾桂一双小眼睛咕噜咕噜转着渐渐朝向他,然后瞳孔中反射出来一种颜色叫做恐惧。
“刘哥你怎么了?”岳凡搭上另外一只手,也没用多大劲,就这么一摇,刘乾桂的嘴唇哆嗦两下,如同剥开的树皮。然后噗的一声轻响,血液推开嘴唇和意志的闸门,泄洪般汩汩流着没停,落在地上,竟是一摊黑色。然后岳凡的手再也抓不住了,刘乾桂倒了下去,两眼翻出绝望的白色。
“刘哥?”
“刘哥呃呃呃!”
岳凡一个人嘶吼着,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连嘎隆拉山口也停止了轰鸣。
这嘶吼传到了天空中,白云立刻扯了一片大山将自己染成灰色。午恩达喇闭了眼睛,双手合十,仿佛在深刻地悼念。突然喉咙里涌进什么东西,咯的一声,他拼命给吞了下去。双手勉强能活动,他按住胸口,淡然道:“天人交错,终将大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