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这就是老子在地主家留下的!你以为我们想当贼啊?”
看罢刘青山倒吸一口冷气,要留下这种伤疤,那得多狠的招啊。
“哼,跟你说这些也没用。我看你身板不错,是根苗子。小姑娘我们要定了,有种就到西藏来追老子!”
“少说废话!把秋子还来!”刘青山奋力暴起,却又被吊脚刀踢回了墙根,连站起来都难。
“原来叫秋子,好名字!你呢,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刘青山不说话,一双血眼死死扣着吊脚刀。
“行了,不用说了,老子记住你这双眼睛了!等你到了西藏,找一样叫做紫金龙印的宝贝,拿它来换你家秋子。记住了,老子叫吊脚刀!”
刘青山眼睁睁看着吊脚刀掳了秋子消失在茫茫山野中,自己却连扔石头的力气都没有,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一晃十几年,刘青山已经长成一个结实的中年人。他的眼光早就散了犀利,变得无比沉稳。他在山上砍柴,卖到山下的田家,偶尔路过一群马帮,他就从马帮嘴里打听这边和那边的故事。马帮兄弟见他敦厚老实,也不吝啬,经常赠他一些往来的商货。刘青山这无欲无求的生活倒也过得下去。
可他心里却从来没有平静过,这十几年来,每天晚上,秋子哭泣的面容就在他脉搏里颤抖,那从不离手的砍柴的板斧,就是当初秋子救自己用的那把。他日日夜夜盼望往来的马帮和旅人带来紫金龙印和吊脚刀的消息,他要救秋子,他几乎就靠这个信念活着。
这一年,走道的是名声鹊起的华镶会的镖子,领头的镖师居然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不过他四肢精壮,步履轻盈,一双眼睛透着正直与勇武,刘青山远远看去,就知道身手不俗。远远刮起一阵风,风中渗满了陡峭的寒意,刘青山留了个心眼儿,往旁处一探,好家伙,那不是山贼是什么!
说话的时候已经晚了,几十个山贼已经蜂拥而下直扑商队。刘青山心头油然腾起一股恨意,扔了柴火,提了板斧就冲了过去。待他冲到商队前头,好小子,居然山贼倒了一大半,剩下几个在外围哆嗦着上也不是逃也不是。
只见那年轻镖师抡起膀子说道:“就你们几个,回去多吃几年干饭再来跟你岳爷爷聊!”说罢又一个俯身直冲,一拳便撂倒一个山贼。
刘青山见几个山贼起了杀意,眼前蓦地泛过一片血红。他摇摇脑袋,二话没说几板斧拍倒一片人。那镖师稍稍一愣,也燃起了更强大的斗志。山贼们一看,这货一点都没沾到,自己人却倒了二十来个,再等会儿估计自己也得趴下,索性打了个呼哨,一溜烟跑没了。
“这位大哥!多谢出手相助!在下岳凡,还未请教。”
“我叫刘青山。”
“青山哥,好身手啊。”说罢岳凡扔给刘青山一皮袋子酒,自己也取了一袋喝起来,好不畅快。刘青山跟岳凡相谈甚欢,一股落寞天涯的滋味突然涌上心头。他抿了一口酒,竟然凝成两行热泪。不知为何,刘青山觉得岳凡如挚友般,便把自己的经历讲给他听,说自己想去西藏找秋子,当然,吊脚刀提到的紫金龙印自然不提。
“这样吧,青山哥。”岳凡听得也是感慨万分,拍拍刘青山肩膀说道,“以你的身手,当个镖师完全不是问题,我可以给我们郭掌柜推荐你。”
“小兄弟好意我领了,不过我人粗,不爱跟人打交道,我怕我做不好。”
“没事,试试吧,不难的。”
“不不,还是算了。小兄弟如果看得起哥哥,哪天你要到西藏跑镖子,就顺道捎上我,我绝对不给你添麻烦。”刘青山诚恳地说。
“好,一言为定,青山哥!我有镖子在身,就不久留了,后会有期!”
“嗯,路上小心。”
……
刘青山和蔼的笑容依稀荡漾在脸上,那笑脸的主人却不知被雅鲁藏布江冲到何方。每当岳凡想起他时,无尽的后悔就涌上心头。要不是他一时兴起,假如……浑浊的泪水又滴在发黄的纸页上,旧的泪渍渐渐融掉,和着新生的流动沉淀出又一块泪渍。泪渍中的画面,是年轻的岳凡一无所知的脸。
残翼的山鹰探险队走在前往当卡的路上。
刘青山死后第五天,还是没有任何人说话,岳凡甚至连看别人的勇气和意愿都没有。这一路没有积雪,浓密的草地也不多见,不用担心着凉和毒虫猛兽之类,所以山鹰探险队这几天都是露宿。天一黑,岳凡就在很远的地方睡下,阿奴依总是一边叹气一边看着他,卓玛听夏洛克讲着布尼塔利亚式的笑话,却也时不时回头流露出忧郁的眼神。刘乾桂把之前放在刘青山的大包里的几个罐子取出来随身带着,一到休息的时候就一一拿出来检查。
其实岳凡十分希望有人主动过来跟他说话。他希望阿奴依用那种威严慈爱的语气关心他,哪怕是骂他一顿都好。他希望夏洛克说着倒洋不土的中文,哪怕是挑衅的语言找他打架也好。他希望卓玛过来,卓玛过来就只能微笑着看看他。他希望刘乾桂承认自己是凶手,解开自己的心结。
心结怎么能解开呢?岳凡虽然想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但更纠结的是自己的队伍中出现了这样的悲剧。几天的徒步下来谁杀了谁已经不重要了,岳凡只是害怕每个人面具后面都有一张比雪狼王更凶恶的表皮,随时要长出牙齿互相撕咬直至头破血流体无完肤。这样的队伍不要说到终点了,到不到终点都无所谓了,人能活着就不错了。要想活着就早点解散吧,这个念头不止一次让岳凡想停下脚步。其实刘青山的死说不定只是一个小矛盾,或者是闹着玩发生意外了什么的,根本没有他想的那么严重那么人心可畏。但作为一个旅行者,随时要考虑最坏的情况,包括天灾,包括人害。
长长的影子挡住了照在脸上的月光,岳凡睁开眼睛,卓玛捧着几个芳香的果子立在面前。卓玛,你还是关心我,谢谢。感激的话没说出口,接过果子的手却迟疑了。不管阿奴依怎么规劝,他还是从来没有怀疑过卓玛,甚至三番五次为了救她命都不要。可是现在他所有的信任都画了一个问号,他悄悄看了看阿奴依,阿奴依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为什么要相信阿奴依?
吃着果子的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果阿奴依和卓玛串通起来害自己怎么办?阿奴依对卓玛的仇视都是做戏给我看的,其实他们的真正目的是要害我。他们为什么要害我?想不明白。啊!我知道了,他们就是郭伯伯说的偷渡分子,他们是内应!对,一定是这样的,他们接近山鹰是为了借我们的力量寻找佛宝。他们现在一定也没有线索。他们想过河拆桥!他们想……“我他妈在想些啥啊!”岳凡狠狠咬了一口果子,鲜红的汁液从牙缝里飞溅出来,把所有的郁闷和憋屈都洒向了连绵的山岭,皓月无边。
“今天大家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们加紧脚程,争取后天早上能到当卡!”
岳凡的笑容在所有人的呆滞中略微带了一点苦涩。他避开了同伴的目光,眺望远方,仿佛听到了沉淀涤荡的钟声。睡着之后做了一个梦,梦见当卡盛开了一朵巨大的莲花,卓玛站在上面开口说话。梦境突然切换成自己迷迷糊糊起来小解,发现一堆影子在树林里窜动。他慢慢靠近,似乎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什么“一定错不了就在那里应外合”。他想再往近处瞧瞧,突然全身缠满布条的女人闪现在自己面前,吓得他摔了一跤脑袋磕到石头上,醒来却发现是夏洛克。
“队长。”
“唔……洛克么……我在哪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队长,我听见你起来,却没听见你回来,怕有什么情况,就过来看看,发现你光着屁股靠着树干睡着了。”
岳凡这才意识到自己大腿根部一阵冰凉,黏糊糊地已经沾上了泥土:
“哈哈哈,让你见笑了!千万别说哦!”
“嗯,不用你说,今晚的事我一定不会说出去。”
夏洛克的眼神暧昧得意味深长,岳凡不由得冷噤一下倒抽一口气,也顾不得擦干净屁股,提上裤子招呼夏洛克去睡觉了。泥土里面似乎有某种不安分的小虫,岳凡忍不住地挠个不停,睡袋里面窸窸窣窣地响了一宿。也不知道这一夜,还有谁能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