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如果当时我能有所察觉,也许就能阻止那些饱含痛苦和绝望的呐喊。”
岳凡行动不便之后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翻开记事本,抚摸着这枚书签,静静地回忆过往。书签每每卡住一页,岳凡那被悲伤镌刻的心脏就痛一次。他花了大半辈子去找寻自己和其他人的身世,就像一块用血肉做出来的拼图。终于有一天完成的时候,那些人却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走过来。岳凡张开双臂想要和他们一一拥抱,合拢时却是鲜红的泡沫,把他们的全部悲伤喜悦都折射在那漂亮易碎的保护层里。不知道泡沫一样的人融化在空气中时,能否听见岳凡老泪纵横的低鸣。
刘青山出生在刘家庄,父母是庄主的佃户。刘家庄是重庆很有名的地主庄园,到处都有他家的地,连同后面环抱的山都是他家的财产。不过,佃农的日子可不好过,有点收成就被割走不说,那几个穷凶极恶的狗腿子有事没事还来赚点赏头,说白了就是抢。刘青山看着父母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什被几条恶棍抢走,连后话都不带一句,心里那个恨啊,随手挥到门框上,柏木框子居然就缺了。
这下刘青山才发现自己的体格异于常人,周围佃户的孩子,几个围在一起已经打不过他了。很自然地,他就成了孩子们的头头,经常腰间斜插着一根捆了布的树杈,手一挥,一帮孩子跟着满山跑。那是相当有成就感啊,整天拿条子抽木头桩子,拿弹弓打小麻雀儿,刘青山说我们抽的不是木头桩子,是刘老财主和他家的狗腿子。
那敢情好,一个叫刘白皮的无赖居然到财主家告状了,说几个小破孩子扎老爷的小人儿。这话传到刘老爷耳里,还不得气出病来!狗腿子老大刘蔻水自作主张,带了一干泼皮无赖,浩浩荡荡地搜山去了。
这一对阵,高下立判,刘蔻水们个个得意地笑着,刘青山的小伙伴们哭着就跑散了。刘青山可不是孬种,小拳头一捏,照那架势得拼个你死我活。
刘蔻水笑得更忘形了,他指着刘青山还没长胡子的脸说道:“哟,小子,挺有范儿的嘛!来,来,打这儿。别客气,就照着这儿打。来啊!”
刘青山记得上次就是这狗腿子把他家最后一口粮食收走的,一个蹬腿儿窜到那厮胯下,照着命门儿就是一个撩拳。刘蔻水眼珠子一瞪,顿时就趴地上了。他哪料到刘青山有这么大力气,出手还这么阴毒。他一只手捂着裆,一只手指着刘青山,红着眼,嘶哑了半天终于蹦出一声怒吼:“给我撕了这小子!”
刘青山被五花大绑着扔进了地主家的牢房,每天一顿皮鞭,一口黑馍馍。起初他还闹腾,没过多久,蘸了辣椒水的皮鞭碰他身上他都不吱呀一声,倒把抽鞭子的伙夫给弄郁闷了。他收了鞭子擦擦汗,忽然瞥见刘青山正瞪着他,好似一个阿鼻地狱驰行的恶鬼,登时双腿之间就滴答滴答往下掉水。这事儿传出去,居然一时半会儿没人敢动刘青山,刘青山也因此免了好些日子的皮肉苦,改晒太阳了。
其实,说是牢房还不靠谱。刘老财主再有钱,也不能搞私人武装。刘青山那特别住所,是牲口棚子改的,不时就有马啊驴子啥的在旁边叫唤,一到正午臭气熏天。那管牲口的老汉见刘青山特别可怜,又透着一股凛然的正气,不禁心生怜爱,每次开伙都给刘青山带两个馒头和一点咸菜。刘青山也不管有毒没毒,扑上就开啃,三下两下扫光,估计白蚁都没他快。他很感激那老汉,只是每次想向他道谢时,目光刚一接触老汉就撇开脸了。
刘青山始终不知道那老汉的名字,倒是知道他有个孙女儿,叫刘秋子。
刘青山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当时所有人都害怕他的眼神,唯独这个女孩不怕。她跟着老爷子过来喂牲口,就蹲在木头中间看刘青山,刘青山跟她对视,她还始终笑盈盈的,直到老爷子唤她过去。
这没日没夜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青山开始怀念父母了。马上就到冬天了,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过冬的粮食。想找秋子打听吧,人家也不一定知道。哎,算了,反正十几年都这么过了,也不用自己担心。还是想想自己吧,老关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要是能说服秋子让她放我出去……刘青山只一念想,一抬头发现秋子提一板斧,双眼挂着眼泪链子,苦苦地看着自己。
“秋子妹子,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秋子高举板斧咣当就砸下来,刘青山一懒猫滚地,无奈铁链子绑脚上,滚一半恁是给拖住了。“妹子,妹子,是我啊,你……”那板斧刚好砸在脚链上,咣咣冒火星子。秋子也不抬头,流着眼泪胡乱砸着,好几次差点挥到刘青山身上。
这才弄明白,秋子是想放自己出去。“妹子,斧子给我,我自己来。”
刘青山得了板斧,嘿的一声,把砍柴和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铁链应声而断。“妹子,谢了。”说完就往外面跑。
刘青山浑身蛮力,脑袋却也把细,跑出去没两步觉得不对劲儿了。那秋子妹子怎么得一板斧,怎么敢放自己出去,闹这么大动静没个人来看,妹子怎么坐那儿一个劲儿地哭啊,还有,这庄里弥漫的肃杀之气究竟为何?寻思至此他又折回去,一边安慰一边问出话来。
秋子说,有一伙山贼进了庄子,活人没剩几个了。
刘青山足足愣了半刻钟,拉起秋子,双脚反而不灵活了。这时慢慢走出去吧,要是山贼搜到这里,两人都跑不掉;快跑出去吧,被抓了动静,追上了也跑不掉。话说山贼到底什么来头啊?这周围的山都是刘家的家产,平时他们满山跑都没遇到过,偏偏这当头跳出来,也不知道是啥意图。不管这么多了,带着秋子逃出去了再说。左看右看没见到秋子的爷爷,刘青山捉摸着多半是遇害了。
这伙血洗刘家庄的山贼是最近流窜的一群荆襄逃犯,老大绰号吊脚刀,是个坏到骨髓的大恶人。他们沿江而上,准备洗劫一番,躲到西藏去,这不,已然到了重庆,居然没人拦得住他们。刘青山哪知道这些,领着秋子没命地往外逃。沿途有道矮墙,刘青山一蹦便跃上墙头,秋子爬不过,还打落几个花钵。
现在刘家庄上下没一个活人,那吊脚刀是啥人物,能听不出来这脆声儿?秋子还在往上拼命爬,吊脚刀带着一干山贼杀气腾腾地就冲了过来。领头的一看秋子,顿时两眼放光,招呼小弟就要把她掳走。俩小弟贼眉鼠眼地晃过来,朝着秋子吐出了淫邪的笑。秋子看了一眼,居然哭了。
一股无名怒火点燃了刘青山,他从墙头高高跃起,一脚踹进一人心窝,一脚踢翻另一人喉咙。刘青山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立马站起来护着秋子,被踢的俩小弟还在地上抽着。“哼,有点意思!”吊脚刀一声冷哼,弃了马刀,徒手就朝刘青山欺去。刘青山一看吊脚刀的气势逼人,不敢硬碰,正欲使一狸猫上树躲过一击,刚蹬了几步墙根,心想糟了。果然,吊脚刀一手便把秋子擒去了。刘青山心一慌,被吊脚刀的另一只手握住了喉咙。
话说刘青山那会儿也有个百八十斤,吊脚刀竟然单手把他举了起来。他死死掐住吊脚刀的手,双脚不住乱晃,任凭胸腔里面的气息越来越少,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小子,眼神不错啊!”说完这话吊脚刀一脚踢到刘青山肚子上,刘青山屁股着地滑了一丈远。“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着我们干?还能跟小姑娘在一起呢!”
“呸!”刘青山吐了一口血,傲然一擦嘴,凛声说道:“要我跟贼鼠一窝,休想!”
“哼!”吊脚刀冷笑,“小子,看来你还没长眼神儿啊!你想在地主家混口饭吃,门都没有,你父母估计应该已经被饿死了吧,哈哈哈!看看这里!”
说完吊脚刀掀开衣服,肚子上赫然一条刀疤。那刀疤一尺有余,黑黑的好像一条烧成焦炭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