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啸所部和宁王一行人的目的地都是阴山,准确来说,是阴山关。阴山关得名于关外的壮阔雄山——阴山。
阴山以北,便是密密尔的控制范围,而阴山以南的一些地方,有丝之国散居的百姓,这座阴山理应为两国交界之所在。
先人曾称赞阴山戍边的勇士,以诗为颂: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秦汉当是先世古国,而龙城当时尚未得名,那个时候的阴山关便是今日赫赫有名的龙城。
密密尔人有时候会劫掠边民,边塞百姓深受荼毒。
经常指挥这种强盗行径的将领是密密尔的左大当户加西亚,这是一位中年的勇将,其勇武在草原之上是无人不知,然而他也有和勇武之名并称的粗鲁。
身为伏跋尔可汗的爱将,他与同僚的关系相当恶劣,其子罗斯继承了他勇猛的才干,却保持了良好的性格。
“千骑长罗斯,是一个比他父亲更出色的将领!”
草原之上的许多将领,都这么下定论。
与加西亚暴烈性格相反的是右谷蠡王赛思,这是一位草原中少有的智者,他的外貌没有一般草原汉子的壮实,豪迈,但却是一位武艺高超之人。
它有着一头暗棕色的长发,密密尔人向来没有束发的习惯,他也就任由长发披在脑后,其双眼中经常散发出智慧的光芒,这是草原人所少见的。
他崇尚丝之国的兵家文化,同样希望密密尔可以入主丝之国,成为这个繁盛国度真正的统治者。
然而对劫掠边民之举,他却持反对意见。
“图一时小利,并非远见卓识之举,可汗应当考虑其中风险。”赛思曾诚恳地向伏跋尔进言。
伏跋尔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不过对这位重臣,他还能够耐住性子,便询问:“右谷蠡王何意?”
可是加西亚和一干莽汉便没有这样的气度了。
加西亚一向不喜欢这个自命清高的右谷蠡王,他的脸颊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响声,极为用力地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
赛思看着加西亚这粗鲁的举动,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说什么。
加西亚对赛思提出的所谓教养一向不满,他此时更加认定赛思对自己极度轻蔑,这是一个自尊心过强的男人。
“右谷蠡王!难道你的意思是我等都是贪图小利之人,不配与你共同辅佐可汗?”加西亚吼道。
“左大当户退下!”加西亚的话引起了伏跋尔可汗的不满,他对这个爱将的鲁莽也是头疼不已。
赛思终于能够说出自己的主张了,很可惜,伏跋尔可汗也认为他过于杞人忧天。
你也有今日吗?卑怯的家伙,竟然对丝之国的瘦弱之人有这样的恐惧?
加西亚走出大营的时候,因兴奋而显得眼神明亮,他看着赛思的身影,暗地里想道。
右谷蠡王的智慧不为族人所接受,这才是他最大的悲哀吧?世上的人总会恐惧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同一片水土生养出的异类,便是他们心中最大的恐惧吧?
他们惧怕我。
赛思很明白这一点,但他却无能为力,如今只有当伏跋尔可汗了解自己的疏漏之处,才能有下一步的谋划。至少,伏跋尔可汗是一个知错就改的君王,这点也是赛思给自己的最后一点安慰了。
关于右谷蠡王的忧虑,丝之国也有明眼人,敏锐地觉察到了机会。
这个人叫冯程,时任阴山总兵。
这是一个典型的丝之国军人,他有一定的军学修养,且曾在国内与乱匪作战,调来前线多年,和密密尔人交手也颇有经验。
他是一个兼具豪迈与精明气质的男子,最绝的是他有一副被称为“忠厚人典范”的脸庞。
圆圆的脸盘上,他的大眼睛经常闪烁着善意的光芒,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绝对的淳朴君子。
绝非如此。
有时候冯程也会这么自嘲,他的内心其实包含了许多机巧,不过他善于引导这些机巧,向着有利于自己的方面发展。
他身上的机巧说到底占了一小半,作为戍边军人,其身上的更多的是满腔热血。
所以当密密尔人劫掠边民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出击,但是往往他到了那里的时候,看到的是房屋被焚毁,粮食被抢走的边民那嚎啕大哭的凄惨。
“密密尔人,我绝不会让你们再猖獗!”
这位总兵不止一次这么说过,但他的行动却收效甚微,在关外敌人如风一般游荡的骑兵,比起以步兵为主的丝之国军队而言,占据了太大的优势。
“教人苦闷不已。”这是冯程发牢骚时所爱用的话语,但是精明的他很快就发现了可以使自己拉近双方差距的办法。
没错,扩军令一事来自于地方的第一个支持者,就是阴山总兵冯程,不仅如此,他甚至向朝廷提出了一个更加有地方性色彩的建议。
“最为痛恨密密尔人者,莫过于边民,贼每肆虐其土,直至家无宁日,以边民为兵,事半功倍。”
这便是冯程所献的策略,这也是颇为敏感的话题,因为招募边民一事就等于将一支部队完全交由冯程控制。这样冯程所掌管的部队人数将大幅度增加。
“应当为之。”这是太宰公说的。太宰公是一个深谙兵法韬略之人,对边疆形式的了解绝不会逊于任何一位边关将领,这是由于其数十年的戎马生涯。
此计可用,为此冒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太宰公虽然执政以谨慎为主,但是他却有一个极大的特点,对军人的了解远远超过朝中任何一位执宰大臣。
太宰公能够看出冯程心中的想法,是因为他虽然身居高位,却也是一步一步打拼而来,他是能体会下层士兵之心的人。
就算是太宰公的政敌丞相席凯也不得不感叹:“此老人受人爱戴,绝非无理之事,我若是一兵卒,亦愿侍立一侧!”
最终这项决议得到通过,然而为了有所制衡,朝廷特意派遣了几支内地的部队前来阴山。
当然,名义上是支援边关。
“又是这老一套把戏。”冯程对此看得十分通透,但他隐隐嗅到了一些不对劲,又感觉不是这么简单。
他挥了挥手,仿佛驱赶了心中的杂念,然后开始执行自己的计划,亲自去关外募兵。
当宁王赶到的时候,他的募兵计划已经有所成效。
上千剽悍的边民满怀着对密密尔人的仇恨,踊跃加入了边防军,他们在训练中表现出的精神,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兵都感到令人兴奋。
“借仇恨来作战,是上乘策略。”冯程不由得有些自得,不过马上他恢复了冷静:“最终目标在于让他们得以安居乐业,当步步为营。”
而此时的赛思,通过耳目的侦察,也得到了关于这一件事的消息。可惜除了他之外,其他的密密尔将领,对此多是嗤笑之情。
左大当户自然是最为不屑的:“如右谷蠡王所言,那些被我们的勇士吓破胆子的边民也敢从军?怯懦之人到了哪里都是一样,右谷蠡王不过是借此卖弄自己的见识!”
对这样的说法,赛思没有任何辩解,因为他知道,只有吃到苦头,他才能得到大家的赞同,这也许是作为一个草原智者的悲哀之处吧。
正在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时,以宁王密探为名的三人也进入了关卡,他们出示了王府的令牌,得以顺利入关。
冯程对宁王也颇为好奇,只是此时对他而言,最关键的是训练边民,所以对于所谓的宁王密探,他也只是派了一个部下接待。
席城化名程明,林少霖化名林爽,徐庆成则化名为徐晨。三人虽然自称是密探,又有金牌,但是边防军的警惕超乎常人,所以事实上他们兜兜转转,连军队操练都见不到。
面对边防军官近似于盘问的询问,足智多谋的林少霖成功地用他的智慧化解了危机。他捏造了领自宁王本人的详细行动方略,而此时他口中制定出这套方略的宁王,也只怕是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一套方案。
最了不起的是,他对途经各处的情形都有极为老道的分析,这令他们的可信度大大增加。
不是凡庸之人。
边防军官听完林少霖的一席话,如是想道。
最后他交代了几句,给他们三人安排了住处,便离开了。
宁王露出了笑容:“少丞的急智,令人印象深刻!”
“无可奈何,殿下对此等小事,自是不加关注。”林少霖也笑着回答。
“如此下去,难以驰骋沙场!”枪鬼徐庆成没有别的特点,却是一个武痴,对上阵杀敌之事也颇有兴致。
宁王的脸上却出现了高深莫测的表情:“既然如此有趣,不妨等待,我看必有大事。”
宁王并没有什么理据去支撑推断,但他依旧是如是说。
直觉也很关键,这是武人的直觉。
宁王心中是这么想的,脸上却做出一副高人的模样。
这三位在日后也被称为七年党成员的人,在憧憬中继续着互相的交谈。
而堪称七年党领袖的那个男人,此时依旧在跋涉途中,但是这支部队,终究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在付出极大代价的长途行军之后,王云啸所在的军队,终于到达了阴山所属的朔州,离自己的目标,已然不远。
此时的朔州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为了得以准时到达,淮中军选择了难行的山路。
祁山路好似缝合两个山脚的崎岖道路,狭窄得只能通过一匹马。历经磨难的淮中军在大雨和山路的双重考验下,走得极其艰难。
王云啸感到难受,雨水打在头盔和铠甲上,甚至流过了内衣,顺着帽檐往下落,把身体淋得湿乎乎的。
若是有一团篝火,该有多好!
王云啸看看周边,不时盘旋而来的西北风,残酷地卷走了士兵们残存的体温,有些体弱的兵士,甚至看起来将要摔倒。
秦延川便是其中之一。
他有些支撑不住,他感觉腹部绞痛,行走之时似乎要花上巨大的气力,他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
此时,有人伸出了手。
唐子明那明朗的笑容上挂着雨滴,看上去有些好笑,不过他却说道:“延川,坚持,当看我厮杀战场的雄姿!”
秦延川艰难地笑了,在唐子明的搀扶下,继续前行。
他们朝着终点前进,这是一条勇士之路,“坚持”二字,镌刻在每个士兵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