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中军依旧走在路上,向着遥远的阴山前行,这是抗击密密尔的前线。事实上,和他们境遇相同的部队远不止一支。
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普通士兵向阴山开拔,这是奉了军府的命令。军府的直接领导是兵部卿,又称之为兵部尚书,乃是朝廷的要官。
时任兵部卿的乃是丁恭,此人是通过科举被擢拔的,在地方上出任过多年官员,是颇富人望的大臣。他入京之时,百姓列队相送,并且赠予其万民伞,这在帝国的官吏中实属罕见。
丁恭有纯熟的政治手腕和自己独特的正义观,他是一位稳健的政治家,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何经常呼应太宰顾豪杰的主张。
他本是反对扩军令的,如上所言,宁王以其出色的辩才说服了皇帝乃至反对党的巨魁——太宰公。而就执行扩军令的军府最高长官丁恭,他的困惑是由宁王府的谋臣,时任兵部少丞的林少霖所开解的。
兵部少丞也是淮中人,十五岁便游历四方,三年之后入京,在洛川城中讲解天下大势。
那时候的政治氛围尚属宽松,林少霖的智略早在儿时就显露出来,经过游历后,更富有谋士所必须的睿智。
他的大名很快为官府所知晓,朝廷征辟他,他却婉言谢绝。
“兵部少丞从以前开始,便是一个傲气之人啊!”这是现今朝廷对他不满者,常常挂在嘴边的话,理由便是因为那时候的拒绝征辟。
直到一位翩翩公子和他谈论天下大事过后,他以为此人的见解有过人之处,十分钦佩。
那人剑眉朗目,是一个贵公子的形象,却有一种洒脱的情怀。
听到林少霖的称赞,那位公子只是笑着说:“不妨过府一聚。”
这便是兵部少丞为宁王所招揽的经过了,时人传为佳话。
如今这位二十一岁的兵部少丞乃是朝廷赫赫有名的天才人物,也是宁王府中鼎盛人才中的佼佼者。
他关于扩军令一事。对兵部卿的解释是:“如今我们与密密尔的摩擦日益增多,豺狼之性不可预测,应当有万全准备!”
“少丞所言,实非正道!”兵部卿是一个老练的政治家,一眼便能看到问题的本质:“扩军一事,不在于人犯我,而在于我犯人!”
“大人高见,然大人身为军府首脑,当知边疆将士之苦,堂堂上国,受制于人,实非国之幸事!”兵部少丞如斯回答。
“哼!若前方战乱起,少丞莫非可以提枪上马,堂堂正正与敌厮杀?”兵部卿平日里对林少霖欣赏有加,可这时却有一口气未出,便如是讽刺。
“是吾愿也。”林少霖的回答极为简单,兵部卿这位政务上的高人也无话可说。
“我听说少丞对兵部卿大人说想要去边关啊!”宁王府中,宁王一边啜饮着上好的碧螺春,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在下所言并非虚妄,若是一力促成之事,不能亲眼见证,实在是武人的不幸!”兵部少丞虽然有才学,但更喜欢自称为武人,他的武术师傅正是时年二十五岁,徐家枪的传人,领朝廷从五位薪俸的“枪鬼”徐庆成。
徐庆成亦是宁王的枪术老师,他十六岁时便得徐家枪的精髓,乃是当世闻名的豪杰之士。
“若是少丞前去,本王亦不想留在京师。”宁王看着林少霖,眼中满含笑意。
“殿下所说的实在荒谬,身为正三位纳言的您,可是殿上的高身份人,何况有皇族的身份!”林少霖对这位“云上亲王”的个性颇为头疼。
虽然个性散漫,却是个杰出人物。
虽说如此,林少霖却如此认定宁王有其不凡之处。
“朝廷的政事,我无心插手,唯有金戈铁马,方显英雄本色。”宁王在提到军旅之事时,神色明显亢奋起来。
林少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殿下任性!”宁王与兵部少丞与其说是君臣,不如说是一对朋友,兵部少丞亦非严谨之人,时常会有僭越之语。
宁王笑了,又说道:“切不可让侍中知晓。”
“殿下实在是畏惧侍中大人!”林少霖的语气里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宁王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此老儿可怕!”
两人所说的虽是调笑之语,然而侍中边昭作为宁王家宰,和其他几位老臣共同辅佐宁王,其中有作为顾问的原京兆尹戴安和京中闻名的名士曹晨,三人被称为宁王府三杰,是宁王所敬爱的对象。
宁王终究是顺利地“逃”出了京城,对这位云上人来说,“云上”并非代表其高身份,而是代表了他的闲散,这也就是他对京师政务的了无兴趣的原因。
“三人出行,也太危险了些吧!”坐在名为“飞龙”的红色骏马上的是兵部少丞,他有些埋怨地对宁王说道。
宁王哈哈笑道:“当世英雄人物之一的兵部少丞也有如此胆怯的时候?”说完他看了看右手边,颇为自信地说道:“有以一敌百的徐庆成在,何须担忧!”
徐庆成的外貌并不威武,甚至有人说他长得颇为女性化,也许是太过俊美了些,总觉得并非真实的勇将。
然而与他交过手的人都知道,此人的枪术极高,并且其他武器的使用上也颇有心得,是世间盛传的武学达人。
宁王并非喜欢招募部下之人,他所爱的是交友,人们都说宁王有“二友”,谋主兵部少丞,武家枪鬼庆成。
宁王确实是以对朋友的态度对待两人,与生性阳光的兵部少丞相比,枪鬼是个略显冷酷的人,但他对自己所认可的人却有极大的好意。
是个可以托孤之人。
宁王有时候会这么想,尽管宁王只有三十出头,其子不过几岁,但宁王却对古人的所谓托孤之事颇有兴趣。
边昭曾经对宁王这种怪异的兴趣进行过苦口婆心的劝告。
宁王当时所能做的,只是低头致歉,他心里却在想:侍中是上一代的托孤重臣,我的托孤重臣应当是像枪鬼一般的人。
“喜欢追慕古人。”这是兵部少丞对此事的评价,他深知宁王这怪异举动下所包含的情感。
宁王三人出发的日子,要比戍边大军还要早些,加之都是快马疾行,所以现在的宁王一行人,已经接近了阴山。
“京师必然乱作一团,两位,这是有趣之事!”宁王笑道。
“无甚有趣,是殿下任性所致。”林少霖摇了摇头,毫不留情。
宁王少有地蹙了蹙眉头,说道:“兵部少丞似是侍中附体,十分无趣!”
“殿下不可如此谈及侍中!”徐庆成用其与外表不符的低沉语调说道。
侍中边昭是徐庆成父亲的好友,徐父令徐庆成入京投奔边昭,却结识了宁王,两人相见恨晚。但是边昭亦是徐庆成所尊敬的长辈。
“侍中待庆成如子侄,自非我等可比!”兵部少丞开着善意的玩笑。
徐庆成深知自己同伴的个性,也不答话,默然前行。
突然,徐庆成说道:“阴山将至,以何身份示人?”
“王府密探吧!”宁王随口说道。
林少霖忍不住笑道:“殿下亦是会派遣密探的人?”
“自当如此。”宁王少有地露出了严肃的神色,极为认真地说道:“我并非自傲之人,但不想让人以为是对军旅一无所知之辈。”
身边的两人都是宁王的知己,自然懂得宁王此话的深意。
以王爷光明磊落的性格却需要派遣密探,这就是因军旅之事,王爷想以此表明自己对军事并非一窍不通。
孩童心性。
徐庆成如此评价王爷的此举,不过两人都默认了王爷所说的话,佯装王府密探。
云上之人的远行都如此潇洒,绝不仅仅因为其洒脱的本性,自有其高身份人的缘故。
与此同时,戍边军却依然在长途跋涉的苦难中,甚至已经有人开了小差,而王云啸所在的部队也陷入了精疲力竭的困境。
可是云上人与云下人命运的交汇,也在一步步地朝着一个奇妙的境地发展。
元庆七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风起,来自北方密密尔的寒风,比任何一年都要强烈。
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多少人会把目光投向阴山,毕竟这只是抵御密密尔诸多要塞的其中之一,并没有其独一无二之处。
然而作为后世人的我们,自然是应当知道这里对七年党和英雄王来说有着非同小可的含义,而对于他们的敌人,密密尔国的勇士们,这也是个不平常的所在。
英雄绝非只有英雄王一人,在他的光芒下,也有许多人绽放着属于自己的花火,密密尔是个野蛮的国度,但并不缺乏英雄。伏跋尔可汗的麾下,早已有人将目光放在了丝之国的大好河山上。
天下大势,由此时起了新的变化,也是当时任何一人都难以预计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