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延川叩拜于地,诚恳道:“在下本来以为只有堂堂正正之人,方是受人尊重之辈。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世事难料,人心更是难测,天下规条因人而定,能得民心者胜,在下本来一直以为殿下任性妄为,却忘了殿下却深得人心,古人有言,不以一眚掩大德,殿下之谓也。”
“言重了。”宁王听罢,先是一愣,继而微笑搀起秦延川道:“秦兄所言不虚,在下身边许久没有如此直谏之人了!”想到这里,宁王脑海中浮现出边昭那严正得过分的面容,心下竟有几分怀念。
“天下规条并无一成不变之理。”唐子明竟然突然感慨道:“若是被它们束缚住了,才是人的悲哀!”
数人不想唐子明竟说出这番有理之言,纷纷点头称是。
正在几人讨论之际,虬龙部中却有着别样之事发生,竟然足以威胁到其中大名鼎鼎的武术高手——徐庆成。
徐庆成在宁王一行人谈天论地之时,坚守岗位之上,带着兵士操练,他自己也绝无偷懒之嫌。
他好看的古铜色肌肤上已经有了汗水,肌肉虬结之处充满了阳刚之气,正是武者的典范。一身队主的军服平淡无奇,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有万般杀气。
此时训练已久,士兵也颇为疲乏,徐庆成虽是严厉之人,却有爱兵如子的个性。
在日后的征战中,几乎所有人都希望在徐庆成麾下,并非因为此人的武运昌盛,而是因为他视士兵为亲兄弟的情怀。
有人作了打油诗:
若随智多星(林少霖),杀敌于无形。云中亲王贵,泛泛有皇威。秦公最持正,待兵心最诚。英雄王麾下,战功真最佳。枪鬼虽严明,带兵犹如亲,天下第一人,以死报士卒。
这便是徐庆成,虽然带兵遣将有极其鲜明的严明军纪,但是却能用性命去守护自己的部下,绝无半点犹豫,世人对他这一特点的了解要晚于其勇武的大名传扬,具体来说,便是在这座边关,他第一次有机会显露自己的这一特点。
吴友天盯着徐庆成,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容,他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对他人的强大会心怀畏惧,但却不肯承认,反而会竭尽所能诋毁对方。
此时徐庆成表现出的高超武艺和过人体力是他万万不能及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有一种想要毁灭这一切的冲动。
这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他的报复欲念太过强烈,以至于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忘记了此时他所做的乃是能够威胁自己生命的事。
刘瑜是虬龙部中的一个小卒,他的一切都显得平庸,既非出类拔萃,也不是最为低劣,但是他有一个好上级。
这是他所认为的好上级,那个人就是小人吴友天,不管吴友天对别人如何,他对这个二十岁的年轻士兵所显出的好意,绝非是出于利益上的考量。
吴友天少丧父,与母亲和弟弟相依为命,为了生存,他养成了心狠手辣的性格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事作风。他从军之后,欺压良民,奉承上级,对士兵经常呼来喝去,但是在家中他却是一个绝对的好儿子,好兄长。
他对母亲的孝顺和弟弟的关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数九寒天,他为母亲按摩,可两个时辰不停歇。弟弟患病,他为了求药可以一夜驰骋百里,人不换衣,马不解鞍。然而他弟弟自幼体弱,终于在十六岁时去世了,人们都说那个时候哭泣的吴都尉,几乎让人忘了他平时的劣迹,因为那全然是一个关爱弟弟的兄长形象。
当吴友天第一次见到刘瑜时,他的脑袋便如“嗡”的一下,因为这个青年和已故的弟弟实在太过相像!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会刻意地关照刘瑜,对他也尽量保持一个兄长的和善。
可此时他内心的仇恨已经蒙蔽了他,他决意让刘瑜成为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当刘瑜说出自己有重要事情向徐庆成禀报时,吴友天看到那个少年显得惶急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计划开始了。
谁都不知道吴友天是怎么想的,他究竟是内疚还是快意,还是两者兼有之。
刘瑜看着徐庆成,他并不讨厌这个严厉的队主大人,但是因为是吴友天的指示,他不得不做,他拱手道:“队主大人,我们一队兄弟私自出关,却遭到敌人围攻!如今危在旦夕,请大人速速援救!”
徐庆成闻言,心头一惊,又看着刘瑜,这个少年的表情惶恐,神色黯然,衣甲也显得颇乱,当有七分可信。
徐庆成是一个老成持重的人,他一直以队主的身份处理军务,他看了看刘瑜,面色沉重道:“我只是队主,只能调遣自己的一队人马。”
“就算是一队人马也好!求大人了!我们只是想出关猎些野味,谁知被敌人的游骑兵两百余人伏击,战事不利,我乘乱逃出,特来求援!”
为了设计计划,吴友天花了重金贿赂守门官,故此得以成功。
徐庆成并无过人的智慧,但是他有一颗为战士们考虑的心,他不可以看着兄弟们去死,也不可以带着兄弟们送死。
于是乎,他做出了符合性格的决定,找到了自己的一队人,将情况告知他们,由他们自己决定是否跟随出关。
丝之国的人都知道密密尔游骑兵的战斗力不凡,纵然双方人数相当,丝之国的步兵也处于劣势,更遑论兵力不如对方的情况下。
徐庆成叹了口气,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他没有权利为了自己的信念让部下送命,正当他打算上演单骑出塞的壮举时,却有一小撮人举起了手。
他看了看他们,一共十来个人,个个都是年轻人,他知道这些都是新入军的新兵。
领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曾表示向往成为武士的王银。
王银说道:“大人,我并不是勇气超人,只是我不想一辈子只是一个士兵,我要成为武士!”
“可是,这一去......”徐庆成有些感动地拍了拍王银的肩膀,却始终说不出下半句话。
“所谓武士,不就是在生与死之间,选择华丽的死亡吗?”王银略显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了一种自信的笑容。
“好!事不宜迟,出发吧!”徐庆成也不多说,他带着那些士兵一路疾跑,向着关口。
队伍中,王银对身边的一个士兵说道:“张大哥,因为我的任性,连累你们了!”
这个张大哥平日在这些人之中颇有威信,他将王银当成弟弟看待,而因为他的挺身而出,使得这一小群人都怀了豪气,便都参与进来。
“小子,不是只有你想成为武士的!我也是期望着自己成为武士!”张大哥爽朗地笑道。
“可是,也许你的寿命,就......”
此时的王银没了刚才的自信,显得有些悲戚。
“小鬼,这算什么表情?能够和劫掠同胞的胡人决一死战,正是士兵的本分!”张大哥略带责备地说道。
在一行人远去的时候,吴友天得到了刘瑜的报告,显得欣喜若狂。
他亲昵地揽着刘瑜的肩膀,笑道:“刘瑜,做得好!”
刘瑜却表情复杂,久久没有说话。
当宁王与林少霖兴致颇高地回到大营时,正在休息的士卒告诉了他们关于徐庆成的消息。
林少霖面色一变,他很快觉察到了不对劲之处,在询问了刘瑜的背景之后,他便几乎清楚了这必然是一个圈套。
他没有丝毫犹豫,便和宁王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
宁王的脸色变得铁青,再没有以前的闲散,他声如霹雳地叫道:“备马!”
林少霖说道:“应当多带些人去!”于是他们召集了三百人,宁王一马当先,带着其中的二十余名骑兵冲了出去。
由于吴友天的打点,徐庆成和十多个部下很快便出了关门,发现了所谓的伏击点。
可他们看到的是满地的狼藉和同袍的尸体。
徐庆成的眼里充满了怒火和悲伤,可是这时一个眼尖的士兵叫道:“还有活口!”
徐庆成急急地走上前去,那个发现活口的士兵动作更快,已经搀起了那个受伤的士兵,正准备问话,他的眼睛突然惊愕地睁大了,看了看怀中的伤兵,又看了看刺入小腹的一刀,感觉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他不顾伤口的疼痛,大叫道:“埋伏!大人快走。”却又被刺了一刀,这回,却再也发不出声响了。
此时,异变陡生,那些尸体都快速爬起,冲向了几乎毫无防备的徐庆成一行人,徐庆成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在了面前,面如死灰,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一个敌人冲向了自己。
王银大叫道:“大人,小心!”他已经持刀和一个敌人斗了起来,可他却觉得那人十分眼熟。“你,你是吴都尉的亲兵!”王银惊讶地大叫道。
听到这声,徐庆成的眼神突然变得极其凌厉,他并不愚钝,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也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发出了一声怒吼,将手中的长刀砍向了迎面而来的敌人。
他始终是一个武术高手,一刀制敌,此时他眼神中散发出的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光芒。
这场策划已久的阴谋,也许并不能向着预想的情况发展,这一切都因为一个人,愤怒的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