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秋水,暮霭更苍茫。
苍茫的暮色中,岳靖的身形,几乎已非肉眼所能分辨,他身形掠过时,最多也不过只能见到淡淡的灰影一闪。自从离开百兽谷半月有余,岳靖已临近三灾风灾境,轻身功夫也是大涨。
旧道上荒草漫漫,迎风飞舞,既不闻人声,亦不闻马蹄,天畔冷月升起,月光也不见掩去这其间的萧索之意。
岳靖身形不停,口中喃喃道:“奇怪,已经来到秦川七天有余,兜兜转转在这茫茫大山中居然迷了路,这可怎么办..”
突见眼前黑影一闪,两点黑影,飞了过去,月光下瞧得清楚,前面飞的是一只金尾燕,后面追的却是只苍鹰。
那燕子似已飞得力竭,双翼摆动,已渐缓慢,那苍鹰雄翼拍风,眼见已将追及,燕子已难逃爪下。
岳靖喝道:“恶鹰,你欺凌弱小,小爷来治你!”
只觉一股怒气直冲上来,身子一拧,竟箭一般向那苍鹰射了出去。
那苍鹰双翅一展,岳靖便扑了个空。只听燕子一声哀啼,已落入苍鹰爪下,苍鹰得志,便待一飞冲天,岳靖怒喝一声,道:“好恶鹰,你逃得过小爷之手,算你有种!”
喝声中,他身形再度窜起,一股劲风,先已射出,那苍鹰在空中连翻了几个跟斗,终于落了下来。
岳靖哈哈大笑,道:“恶鹰,让你瞧瞧我赤手落鹰的威风!”身形展动,接住了苍鹰,自鹰爪中救出了弱燕。
但燕子受伤不轻了,竟已再难飞起,岳靖喃喃道:“好燕儿,乖燕儿,忍着些,你不会死的..”在长草间坐了下来,自怀中取出金创药,轻轻敷在燕子身上。
岳靖轻轻敷药,小心呵护,过了半盏茶时分,那燕子双翅已渐渐能在岳靖掌中展动。
岳靖嘴角露出笑容,道:“燕儿呀燕儿,你已耽误我不少时候,你若能飞,就快快去吧。”
那燕子展动双翅,终于飞起,却在岳靖头上飞了个圈子,才投入暮色中。
岳靖大笑道:“万两黄金,不能令我耽误片刻,不想这小燕子却能拖住我了。”
开怀得意的笑声中,他再次展动身形,如飞掠去。
突然间,一阵兵器交击声,远远传了过来。
岳靖皱眉道:“难道前面有人?”
他身形更急,掠向声音传来处,于是,那满地的尸身,那惨绝人寰的景象,便赫然呈现在他眼前!
岳靖借着月光抬眼远眺,不远处一处树林影影绰绰几个身形,他忙疾身跳到一棵大树上,因为已是晚秋,树叶疏疏拉拉的,他也不敢动弹。
树林中一人嗫嚅着道:“不知总镖头和那‘星相门’的人约在何时。”
那总镖头道:“就是今日黄昏。”
先前说话的那人惊色道:“今晚?..在哪里?”
“就在前面!”
“他..他们有多少人?”
“贴上具名的,乃是印忠、德禽、韩卢、果然。”
“难..难道,鸡、猪、猴、狗一起出手?”
“不错!”
先前说话的那人声音早已变了,颤声道:“总镖头,咱们还是走吧,凭咱们,只..只怕..”
那总镖头哼道:“你们走吧。”
“总镖头你..“
“镖主以义待我,我于世荣岂能无义报之,你们..”突然顿住语声,头也不回大步走去。
岳靖见状,马上悄悄地跳到另一棵树上,屏住呼吸,继续盯着。
又听得先前说话的那人呼道:“总镖头..”追了一步,又复驻足。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道:“怎么?你不去么?”
先前说话的那人悄声道:“让他从容就义去吧,咱们可犯不着去送死。”
瓮声瓮气的那人勃然变色,怒骂道:“畜牲..你们作畜牲,我胡老三可不能陪你们作畜牲。”
先前说话的那人道:“好,好,我是畜牲,你是义士。“
胡老三道:“畜牲,畜牲,我今日才算认得你们..”
一路大骂,一路追了过去。
岳靖看着那两人远去,忙又即瞬腾移。这棵树跳到那棵树上,那棵树再到另一棵树上,终于待的二人慢了脚步,马上将身形隐了起来。
于世荣缓步而行,走向暮色笼罩的荒野,他轻灵的脚步,已变得十分沉重,每走一步,脚下都似有千钧之物。
听得身后有脚步赶来,他头未回,道:“是胡老三么?”
胡老三道:“总镖头,是我。”
于世荣叹道:“我早已知道只有你一人会来的。”
“听总镖头这句话,我胡老三死也甘心,我虽然是呆子,却非无耻的畜牲,但..但总镖头,你..你这次..”
“你是奇怪我为何不多约人来么?”
“正是有些奇怪。”
“‘星相门’自门主司空玄机之下,皆是地仙之境,加上他们各有奇功,江湖友辈中能胜过他们的人并不多,我若约了朋友,别人为了义气虽想不来,也不能不来,但我又怎忍心令朋友们为难,送死?”
胡老三仰天长啸道:“总镖头毕竟是总镖头,我胡老三纵然有总镖头这样度了四难的境界,也休想能做得上镇川镖局的总镖头,我..”
话犹未了,突听一声狗吠。
荒郊月冷,有狗吠月,本非奇事,但这声狗吠却分外与众不同,这狗吠声竟似有种妖异之气。
胡老三耸然失色道:“莫非来..”
”了”字还未出口,满山狗吠,已一声连着一声响了起来,眨眼之间,两人耳中除了狗吠外,已听不到别的声音。
胡老三平日胆子虽大,此刻手足却也不禁微微发抖,但瞧见于世荣神色竟未变,他也壮起胆子,强笑道:“这‘星相门’的十二星相果然邪门..”
于世荣沉声道:“‘十二星相’专喜诡异,为的却是先声夺人,先寒敌胆,咱们确实被他骇住了,便折了锐气!”
胡老三挺起胸膛,大声道:“我不怕,谁怕谁就是孙子!”
他口中虽说不怕,其实声音也有些岔了,月夜荒郊,这狗吠如哭,如狼嚎,的确摄人魂魄!
于世荣双拳微抱,朗声道:“‘十二星相’在哪里?秦川于世荣前来拜见!”
借着月光却见,于世荣身形虽瘦小,但此刻的声音竟自狼嗥鬼哭般的狗吠声中直穿了出去,一个字、一个字传送到远方。
苍茫的暮色中,突然跃出团黑影,骤见仿佛一人一马,却是只白毛猿猴骑在只白牙森森的大狼狗上。
这只狗,虎躯狗头,竟比平常狗大了一倍,喉中不断发出低吼,已足令人丧胆,这只白毛猿更是火眼金睛,目光中带着种说不出的妖异之气,一猿一狗,竟仿佛不是人间之物,而是来自妖魔地狱。
等这一猿一狗走过来,“吱”的一叫,突然将只桃子送到他面前。
于世荣冷笑道:“好一个‘韩卢迎客,果然献果’,但是于世荣会的是‘十二星相’中的人,却不是这些畜牲!”
那白毛猿仿佛懂得人言,“吱”的又是一叫,凌空在狗背上翻了个筋斗,手中竟然又多了条白布,上面写着:“你若敢吃下去,自有人来会你。”
于世荣冷笑道:“‘十二星相’若是鸩人的鼠辈,于世荣今日也不会来了..于某信得过你们,纵是毒药,也要吃下!”
他方待伸手去拿桃子,哪知胡老三却抢了过来,三口两口,连桃核都吞了下去,大笑道:“不要钱的桃子,不吃岂非冤枉!”
只听一人阴森森笑道:“好,无怪‘镇川镖旗’能畅行八百里秦川,镖局中果然还有两个有胆子的好汉..”三条人影,随着笑声走了出来。
于世荣身形已算十分瘦小,但此刻当先走出的一人,却比于世荣还瘦,身上穿着件白森森的袍子,脸上凸颧尖腮,双目如火,笑起来嘴角几乎直裂到耳根,此人若还有三分像人,便也七分是猴的模样。
另外两人却全是黑衣劲装,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闪闪的眼睛,宛如鬼眼瞅人。
于世荣道:“来的想必是..”
那白袍人喀喀笑道:“咱们的模样,你自然一瞧就知道,还用得着说么?”
于世荣冷笑道:“在下只是奇怪,怎地少了酉日将军?”
白袍人怪笑道:“他只身去做另一票买卖去了,有我们这几人,你还嫌不够么?”
于世荣朗声大笑道:“于世荣今日是一个人来的,反正已没打算活着回去,能多瞧见几位‘十二星相’的真面目,固然不错,少瞧见几个,也不觉遗憾。”
白袍人狞笑道:“我知道你胆子不小,却不知道你口才竟也不错,但你辛辛苦苦爬上总镖头的宝座并不容易,死了岂非冤枉。”
于世荣厉喝道:“于世荣此来并非与你逞口舌之利。”
“你想打?”
“正是!于某若胜,只望各位休想再打镖货的主意..”
“败了又如何?将镖货双手送上么?”
于世荣哈哈大笑道:“那批红货早已由我家副总镖头‘秦川一扇王’李顺陵加急送上去了,于某此来,不过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而已。”
白袍人招了招手,身后的韩卢客立刻送上个小小的檀木匣子。白袍人打开匣子,阴森森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匣子里的,竟赫然是颗人头!“秦川一扇王”李顺陵的人头!
于世荣面容惨变,嘶声道:“你..你竟..”
白袍人喀喀大笑道:“‘十二星相’若是常常被骗的人,江湖中人也不会瞧见咱们那么头疼了..老实告诉你,那批红货,早已落入咱们手中,咱们此来,只不过是要你的命罢了!”突又挥了挥手,呼啸道:“上去!”
一声呼啸,那白毛猿已凌空跃了起来,扑向于世荣,一双猿爪,闪电般直取于世荣双目!
那巨犬却厉吼着扑向胡老三,胡老三惊吼闪避,哪知这巨犬身子虽大,动作却出奇灵敏,一掀,一剪!
胡老三竟再也闪避不及,生生扑倒在地,只见一排森森白牙,直往他咽喉咬了过去!胡老三拼命抵住狗颚,一人一狗,竟在地上翻滚起来,狗嗥不绝,胡老三吼声也不绝,他竟似也变成野兽!
那边胡老三已攻出数招,但那白毛猿却是纵跃如飞,一双金光闪闪的爪子,始终不离于世荣双目三寸处!
白袍人怪笑道:“不想镇川镖局的大镖头们,竟连两只畜牲也打不过!”
语犹未了,突见于世荣伸手一探,一条七尺金丝软长鞭,已在手中,满天金光洒起,白毛猿立被迫退。
于世荣厉叱道:“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