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和焦虑把何招娣折磨得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嘴唇长满白泡,原本虎背熊腰的身材竟然也有些佝偻了。眼神虽然黯然失色,可眼神里那一抹刁钻依然清晰可见。
夏明远就这样撒手走了,家里的事务小到柴米油盐,大到孩子们的人生幸福都落在了她肩上,她能不着急上火吗?眼看开学的日子就要到了,必须要做个决断!一直在房间坐立不安的她,痛定思痛!脸上突的有了一抹凛然(似要豁出去,英勇就义)。
晚饭后,夏莲、夏天收拾好了碗筷,正准备进房间,何招娣招招手说:“你们俩先过来,我们一家子开个会!”兄妹三对视一眼都心知肚明:要来的,始终要来!
何招娣又转过头对夏至喝到:“你先把电视关了,成天就知道看电视!你怎么不钻进电视里边去?电视里边什么东西都有!电视里边的人都不缺吃,不缺喝,你钻进去多好啊!我也省心了!”
这一顿无厘头的呵斥弄得夏至哭笑不得,他怏怏的走上前关掉了电视。这一顿呵斥也把正准备坐下的夏莲和夏天给惊着了:情况不妙!
何招娣又冲姐妹俩招手示意“坐下吧,都坐下吧。”姐妹俩紧挨着坐下。
何招娣扫视了一遍兄妹三人,眸光闪烁,她这毕竟是要做“坏人”,还是有些心虚的,暗忖片刻,她先打起了苦情牌哽咽道:“你们爸爸这个软骨头,就这样撇下我们不管了!呜呜....我一个妇女,没有上过学,没嫁给你们爸爸以前我出过我们那个村,嫁给你们爸爸以后我就没有出过这个矿。现在你们爸爸把你们三个没有成家立业的小崽子丢给我,这让我怎么活?呜呜......”
她看了看默默抹泪的兄妹三人,又接着说:“可这日子我们还是要过下去啊!我要给你们爸爸一个交代,我不能这院里人笑话我们啊!我不能让我们这个家散了啊!我知道夏天领到了大学通知书,我也听说那是一个好学校。可我们家现在这情况还供得起一个大学生吗?你啊,就出去外面打工,你好手好脚,模样又标志,能找到工作,以后也能嫁个好老公!”
夏天自己也预料到这大学十有八九是读不成了,可她心里还是存了一丝美好幻想,可现在妈妈的话把这一丝幻想也彻底粉碎了,把大学梦彻底粉碎了,掩面哭泣的她浑身直抖,夏莲默默的把肩膀借给姐姐用。
何招娣忍着心疼对着姐妹俩继续说:“是,矿厂是给我们发了一些抚恤金,可这钱是要给你哥哥娶老婆用的,给你哥娶老婆,给老夏家延续香火,这是头等大事!你们说就凭我们家现在这家境,就你哥那哈皮狗的样,他有那本事自己在外边带个小母狗回来,给我们老夏家生一窝小狗崽子?他没那本事啊!还不是要多出彩礼才能够——
“妈!你说什么话呢?说得那么难听,谁像哈皮狗呢?会不会说话。夏天一直想读大学就让她去读,我的是事不用你操心!”
夏至有些恼羞成怒,打断了何招娣的话。说完还不由得摸了摸自己油光的小分头,自我感觉良好!
何招娣也毫不示弱回呛道:“嗬,还长本事了?你有本事就不要窝里横,外面横去!你知不知道?你爸爸没出事之前就听到风声说,矿场准备要一批人下岗,这里边就有你。现在你爸爸出事了,他们可能暂时不会拿你开刀,可保不齐以后呢?你横什么横?“
夏至即刻偃旗息鼓,因为有矿上这份工作周围的人才对自己另眼相看,可就有矿上这份工作自己都是个月光族,要没了这份工作,自己还有啥?自己还算个啥?算个球!
何招娣眼看着摆平了夏至和夏天,心中不免有些窃喜。可她也是被逼无奈啊!她又转过头向着夏莲正色道:“莲儿,你也是,我会抓紧找媒婆给你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一来呢,你成家了,我对你爸爸也有个交代,二来呢,你哥哥要结婚,你们要给他腾出房间来。“
夏莲错愕的望着何招娣愤然道:“嫁人?我从来都没想过,我才十八岁!我不嫁!”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这样跟何招娣这样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说完都感到有些后怕。
何招娣挑了挑眉淡然道:“没想过,现在想也来得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
“妈,妹妹她才十八岁,还这么小,她手这个样子,嫁了人只会让人家欺负!”心高气傲的夏天没有争取自己的读书权力,却帮妹妹抱不平。
何招娣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坏她的事,好你个小丫头这个家什么轮到你指手画脚了。冷哼一声,喝道:“十八岁?十八岁正好,十八姑娘一朵花!男人贪她年轻漂亮,这才好嫁。等到人老珠黄,就砸手里了!到时候谁养她?你养她?是不是你嫁人了也把她接过去养老送终?”
看着在旁边低眉顺眼,楚楚可怜的妹妹早就按耐不住的夏天反驳道:“妈,你懂不懂法律,妹妹还没到法定年龄,结婚证都办不到,你就不能等她长大懂事点?以后嫁出去也少受一点气?”
嗬,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现如今都骑到老娘头上拉屎拉尿了!何招娣有些恼羞成怒,喝道:“你不要跟我说法律,我不懂,现在这家里我就是法律!办不到结婚证就先摆酒嫁过去,以后再办结婚证,很多人都这样。你不要吓唬我,我不是吓大的!”
夏天义愤填膺却也百口难辩。夏莲不忍姐姐再被训斥,只好拉着夏天忍气吞声进了房间。夏至也相继进了房间。
客厅里就剩下何招娣一个人,十瓦的电灯泡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更显孤独无助。窗外的夜风吹进来,吹动她的头发,随风飘动的头发使她显得苍老而悲凉。
她的内心五味杂陈。她轻轻走过去端详着老夏的遗像说道:“老夏,我有没有做错呀?你会不会怪我呀?可我也什么办法呀?
原本面无表情的遗像居然让她看出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她加以思索,恍然大悟道:“老夏啊!老夏!我现在品出点味道了,你是扛了二十几年这个家扛累了,现在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我,你自己跑那边偷懒去了,是吧?老夏啊!你可真狡猾啊!怪不得以前你处处忍让我,我还以为你不记仇呢,没想到你在这等着我呢。你太狡猾了,你——现在好人都让你做了,坏人都让我做了,现在孩子们都不知有多恨我。呜呜......”
夏莲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因为她的手的缘故她不愿与外面的人有太多接触,她怕别人异样的眼光和唇角的讥笑。
她的生活圈子就那么小,除了以前在学校就是家里,在学校也只有冬梅愿意亲近她。她从没想过嫁人,就算春心荡漾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偷偷的想过,也觉得那是遥不可及甚至是不可能的事。更不要说去别人家过日子了。什么样的人家能接受这样的自己?这样的自己又该如何与别人家相处?
想到这些她的心都在颤粟。
在学校被嘲笑怕了就躲回了家里;在家里被左邻右舍冷嘲热讽怕了就躲去深圳;在深圳被拒绝怕了就躲回了家。本想着足不出户总该万事大吉了吧,可天不遂人愿啊!何去何从?
夏天也是满腹心事,从小就立志要出人头地,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她,天天和时间赛跑,争分夺秒努力学习,现在好不容易考上了好大学,却不能上,她心里难受啊!
可我夏天不能这样自怨自艾啊!不能让别人看扁了!不能上大学就不上!不能上就另谋出路!条条大道通罗马!行行出状元!凭自己的聪明伶俐,如花似玉,出去外面难道还闯不出一片天?可外面是个什么样?莲儿去过外面,可莲儿对外面的事只字不提,可莲儿是莲儿,我是我,不能相提并论!
她像一个摩拳擦掌要去参加战斗的战士,心情有些激昂,吹弹可破的脸蛋有些潮红。
夏至躺在床上像打了霜的茄子,听了何招娣的话,他现在还心有余悸。如果真的被下岗了,他这个球会被踢到哪去?应该说他这个球该滚到哪去?
兄妹三个都各怀心事,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