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一路颠簸到达粤北的小城,夏莲又坐上了往返小城和矿场拉矿石的拖拉机上。一路颠簸,家乡越来越近,夏莲越来越感到羞愧不安,正真是近乡情怯啊。
拖拉机在矿场的大门口停下了,夏莲跳下拖拉机,环顾四周,多熟悉的地方呀!藏在崇山峻岭中取之不竭的宝矿,自己在这里土生土长!
夏莲还来不及感慨,敏感的她就发现不远处有几个人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逃也似的转身朝家属院走去。出去的时候幻想着有一天能衣锦还乡,可现在却这么快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夏莲怕听别人的闲话,怕看到别人异样的目光!
踩着墙根,埋着头,天啦!以前天天在这条路上跑来跑去今天怎么变长了??慌不择路的夏莲走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滑了好几个踉跄,惊得直冒冷汗。对于路上遇到的人,不管是指指点点议论的还是想上前一探究竟的她都通通装着视而不见。
转过院墙的拐角,家属院里大榕树依旧苍劲而茂盛,几个在一起玩耍的孩子看到夏莲都欢叫起来:“莲儿姐姐?莲姐姐回来了?”
看到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夏莲的眼里散发着喜爱的光芒。
“莲儿姐姐回来咯!”孩子们欢叫着尾随夏莲进了家门,她把大姐买给自己的水果分给了孩子们,孩子们欢天喜地,蹦蹦跳跳。
早已在厨房听到动静的何招娣从厨房走进房间,怒目圆瞪,见孩子们都散去了,她怒不可遏地冲过去嚷嚷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呀?啊?逃难来的呀?啊?”
夏莲羞红着脸颊,假装整理着那些所谓的行李,小声应道:“妈,我在外面找不到工作,就回来了。”
“你现在知道找不到工作了?以前我就跟你说了,人家好手好脚在外面都很难找到工作,叫你不要出去丢人现眼,你不听非要出去,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妈妈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又进厨房去忙了。
夏莲叹了口气,没有上过一天学的妈妈对自己一直都是如此的简单粗暴。
夏莲看看自己身上脏污的已经快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又羞又恼,她快步走到家门口专门用来烧洗澡水的灶台旁,盛水,生火。十几年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艰苦锻炼,让她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家务,虽然比起正常人做的更慢,更笨拙,更粗糙。
烧水、洗头、洗澡、洗衣服、晾衣服,她静静地笨拙地独自忙乎着。最难的当属洗衣服,她的手不方便搓洗也不方便拧水,只能手脚并用,用脚踩洗衣服,拧水的时候双脚踩着衣服然后用两个手腕合力拧水。
晚饭时夏莲的爸爸,二十一岁的哥哥夏至,十九岁的姐姐夏天都回来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久违的家庭氛围让穿上干净衣服的夏莲感到幸福的眩晕。
姐姐夏天好奇地问:“莲儿,跟我们说说深圳怎么样啊?嗯?”
说完还调皮的用胳膊撞了撞夏莲。
夏莲撇撇嘴自嘲的说:“深圳遍地都是黄金呀,我手不方便捡不到。”
呵呵呵呵,哥哥姐姐都被逗乐了。
何招娣自顾自的大口吃着饭菜冷冷的说:“雄赳赳的出门,灰溜溜的回家,你这几天就老实在家呆着,不要出去瞎晃悠,让人笑话。”
夏至和夏天发出压抑的笑声,那怪异的笑声令夏莲又好气又好笑不禁道:“哟,乌鸦笑斑鸠这是闹那般?啊?“
夏至马上笑着回敬道:“咦,这乌鸦和斑鸠好歹都长着翅膀能飞上天,还是丑小鸭比较适合你。夏天你说是吧?啊?”说完还挤眉弄眼使眼色给夏天,想要夏天跟着起哄。
夏莲一眼就看出了俩人的把戏马上接着回敬过去道:“丑小鸭怎么啦?丑小鸭最后还变成白天鹅了呢,哼。”
“你这死丫头,猪头炖熟了嘴巴硬。”
“猪头?这死猪不怕开水烫是说谁呢?哼!”
夏至还想再回敬过去就被笑嘻嘻的夏天打断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相煎何太急,吃饭,吃饭。”
夏莲和夏天都不服气的撇撇嘴,憋着笑,继续吃饭。
都还很孩子气的兄妹总是爱已斗嘴为乐。
说起“死猪不怕开水烫”这里还有个典故,夏至上学的时候,老师点名让他朗读课文,结果他把“鬼鬼祟祟”读成了“鬼鬼崇崇”。全班哄堂大笑,夏至居然淡然的环顾四周说这个词是我发明的,老师气急败坏的说夏至你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从此这个典故在矿场广为流传。
一脸沧桑的夏明远猜到女儿一定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以后你们的路还长着呢,向前看,来,多吃菜,吃菜。”
夏莲从未向家里人提及过在深圳的遭遇,一部分原因是怕家里人伤心,另一部分原因是她觉得往事不堪回首,羞于启齿。
吃完晚饭夏莲抢着去洗碗,何招娣也乐意落得清闲,就去房间和儿子、老公一起看黑白电视了。
一直以来都是夏明远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家人,家里的日子并不宽裕,家里唯一的一件电器就是那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
夏至高中毕业夏明远求爷爷告奶奶给他在矿上谋了个工作,现在家里正在四处托媒帮他找老婆,闲来无事的他除了四处闲逛找乐子就是看电视。
心高气傲的夏天去年落了榜,寻死觅活的不肯去打工非要去复读,在经过了一个暑假的艰苦卓绝斗争后终于如愿以偿,她吃完饭就进房间看书去了。
这排家属院的房子是用土砖砌成的两层楼房,一楼住着家属,二楼也住着一些家属和一些单身汉。
每套家属房只有两房一厅,夏明远两公婆一间房,夏莲三兄妹一间。三兄妹的房间里铺了两张床,夏莲和夏天一张床,夏至一张床,中间用一张布帘隔开了。虽然都长大了可从小到大都这样睡也不觉得别扭。
夏莲洗好碗走进房间,撩起帘子,她没有理会在看书的夏天径直躺在了床上,好久好久没有挨过床了,真舒服呀!不一会她就沉沉地睡去,睡得昏天暗地,不知今夕是何年。
睡到快到中午时分夏莲才醒来,刚睡醒的她神情恍惚,望望四周,再望望墙上的壁钟费了老大的劲才弄明白自己身处何时何地。洗漱完毕走进客厅,看到桌上的馒头就拿起来悠闲的吃起来,她脸上还透着几分稚嫩,眉宇间还透着懵懂无知,还是个没有方向,没有目标的傻丫头。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夏莲就这样心安理得地躲在家这个宁静港湾,虽然何招娣偶尔会掀起一些小风浪,可有夏明远这颗定海神针在一切都还是很稳妥的。
每天都等到傍晚时分,夏莲才溜到家属院后面的菜园子里帮忙拾掇菜地。这里原来本是一片荒地,后来家属院的女人们在这开荒种菜,形成规模,倒成了这矿厂上的一道风景。夏莲在自家的菜地里忙活着,捉虫,除草虽然她干起这些事来很费劲,很慢,可每天干一点,天天坚持还是看得到成果的,她自己也挺有成就感。
干累了站起来歇歇,放眼望去绚烂的晚霞烧红了半边天,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变得有些朦胧,近处家属院的炊烟袅袅升起,眼前这一大片生机勃勃的绿色精灵在晚风中摇曳,此情此景充盈着浓浓的生活气息.
夏莲真希望自己就此消融在这景致:自己穿着洁白的纱裙被神秘的,五彩斑斓的光芒笼罩着,长着翅膀,轻飘飘的,优雅的飞了起来,自己好美!好幸福啊!可美不过三分钟,飞到半空中她突然惊骇发现自己的翅膀消失不见了,
“啊——”
“啊——”
惊慌失措的夏莲杀猪般嚎叫着,手和脚狂乱地挥动,最后被狼狈不堪的重重摔到地上。
猛然从白日梦里摔醒的夏莲懊恼地自嘲道:“我没有手,怎么连做个白日梦当回天使都还没有翅膀?真是太欺负人了,白日梦都不让做.......哼!”
她撅着嘴想想,又觉得自己的白日梦和喃喃自语很滑稽,又忍俊不住笑起来,哪个十八岁的少女不爱做“白日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