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那场暴雨是从下午开始下的,同时刮起了阵阵强风,把这个本来就偏静的海边小镇刮得空寂清凉,街上人影也不见一个。
早上,听说隔壁的王叔说,每天进出这个小镇的唯一的一班车在五峰山出了事,车到半山腰不知怎么回事就翻了下去,镇上的不少人都自发出去搜救了。
二姐去回了婆家,我独自守着自家的小店面,看着外面没影的街道,琢磨着今天估计没什么人会来买东西,趁早关门回家写完我的小说。人少,天气不好,生意难做啊。这小店面原本就是靠着街坊邻居还有外地游客做点生意,这样的情况,游客是不会有了,街坊们要有事自然也就会叫门的。
晚上8点多,搜索的队伍回来了,他们在店里扛了几箱啤酒,拿了点吃的。坐在小房间里,他们讨论着搜索的情况:雨势太大,下不了山崖,遇险的人生死不明,但愿他们能熬到雨停。
晚上11点,乡亲们兴致减淡之后,纷纷散去,我开始打扫小店。
11点半,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正当我准备关灯睡觉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几下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谁呀?我家关门了,不急的话,明天再来吧。”我实在是扛不住了,真不想起床。
敲门声继续着,依旧轻柔缓慢,看来这位客人似乎在等着我开门。
“来了,来了。”我一边应答着,一边纳闷:这种鬼天气谁晚上来买东西呀?要急的话,一般都是锤门,哪有敲得这么温柔的?
门开了一边,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少女出现了,浑身湿淋淋的,长发紧贴在脸的两侧,整个人流露出疲惫的神态。
“你要什么?”
她抿紧嘴唇,更显得苍白没有血色了。她用苍白的手指了指柜上的方便面和纯净水,我用袋子装好递给她。发现她没带伞,满腿泥污,我准备找把伞,再拿点卫生纸给她,谁知刚抬头,那姑娘就不见了。我跑出店门,也不见她的踪影,泥泞的小路上,连个脚印都没有。
找不到人,我只得转身回来。这一转身,让我吓了一跳:留在桌子上的,不是我们平时所用的人民币,而是一把花花绿绿的冥币。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虽然说我不信什么鬼神,在网上也看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可这次经历还真是第一次啊。前思后想,我也笑了起来:这么文文静静的小姑娘真是鬼的话,那鬼还真文静,并不可怕。
第二天下午,一大早出门的搜索队回来了,依旧在我的店里落脚。因为昨天的事情,我开始关注起搜救的进展。在他们的闲聊中,我得知那趟车上只有一个乘客,是个年轻的姑娘,掉落山崖之后,她从车里被抛了出来。车掉落的时候,她的头部受到重创。医护人员在给她做最后检查的时候,发现她的致命伤是掉落瞬间的巨大冲击力对内脏的伤害,所以抛出去之后,她的头部被地上的巨石给凿出的洞并没让她再遭罪……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遇到的姑娘。她是在车祸之后出现的,她会不会和车祸有关系呢?一阵风刮过,那几张被我丢在纸盒里的冥币又飘出来了。看到它们,我不由得浑身打起了冷战。
深夜,敲门声在11点30分准时响了起来。虽然声音不大,但却清晰地传到了我耳朵里,我知道谁来了。
站在门口,隔着大门,我闻到了一股泥土的腥味,这是海边泥土所特有的味道,它已经让我清楚地知道门外的人是谁。
打开门,我看着那张惨白的脸,她盯着我这张被吓得没有血色的脸。
“你要什么?”我还是重复着昨天的话。
她径直走向柜台,指了指和昨天购买的同样的物品。
“怎么又不带伞呀,姑娘。”天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一只鬼没话找话说。
她看着我,这时我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她——装扮还是昨天的,只是身上、脸上不再湿淋淋的,脚上也没那么多污泥了,看来有好心人让她干干净净上路了。
这次,她主动把钱递给了我。我看都没看直接塞在了口袋里,将包好的方便面和水递给了她。就在那一瞬间,我碰到了她的手,那股寒气一直浸到我的骨头里,我不由得哆嗦了起来。
“你知道了。”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像多年不说话的人终于开口了一样,声调很怪,像在哽咽。
我真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见我沉默,她默默地走了出去,和上次一样,消失得很快。只是,这一次,她回头看我一眼,朝着我微微一笑。
我吓得急速把门给关了,念了无数次南无阿弥陀佛、真主保佑、上帝保佑——知道的神,我全部都求了一遍,求他们保佑我,帮我忘记刚刚那一下冰冷的接触,还有那个微笑。
接下来的几天一到晚上依然下起雨来,而她来得非常准时,11点半一到,那敲门声便会响起。我照例把准备好的食物和水递给她,接过她的钱看也不看塞进口袋。她依然会在离开的时候微笑着点一下头再离去。
一来一往,我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这女鬼没有害人的意思,只是每天来店里不断买食物、买水。一个鬼还需要这些干什么呢?
这天,已经深夜11点半。我打开了小店外的路灯,等着她来。算了算,从出车祸那天开始,已经有六天了,她的头七马上就要结束。
“你等等。”在她即将离开之前,我终于鼓足了勇气找她说话,“你的头七就要过完了,希望你好好上路。”
她回头看了看我,又习惯性地抿紧了嘴唇,惨白的眼眶开始向外渗出红色的眼泪。看到这一切,虽然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是依旧内心发怵。
她从自己的衣服内掏出一张破旧的报纸,放在柜台上:“看。”我有点犹豫,还是打开了报纸。那报纸上有一张少女的面孔,正与我面前女鬼的相貌重叠在一起。原来这就是几天前那个车祸的报道,还登出了死者少女的认领启事。报道说据查这个少女是孤儿,没有亲戚可寻,如有她的朋友见报速来认领归葬。
“让我帮你?”
“是。”
“你买水和食物是干什么?”我问出了多天的疑问——即使在鬼面前,我也改不了好奇的个性。
她看了我许久,看得我不自在地摸起了自己的脸。她回过神:“跟我来。”
我犹豫着要不要和一个女鬼前行。这是我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经验,如果我不走,我想我这辈子都会好奇这段经历,况且,她并不是个厉鬼……
她在前,我在后。我惊讶地发现,她居然是悬空在走,难怪每次我总找不到她留下的痕迹。出了街口,她走过半个镇,再穿过海边的村子,带着我走入了在山后的一个小木屋。这里人迹罕至,平时都没什么人来。
天逐渐开始亮了起来。鬼是不知道累的,可是我已经走得脚发麻了。
冷冷清清,雨细细地下着,这让小木屋在山里更加显得孤单。她看了我一眼,自己径直走了进去。我也赶紧跟着进去了。
这是一间非常简陋的房子,只有一套简单的家具。靠里屋的房间里躺着一位老人。她站在了老人的旁边,低头看着那正睡得深沉的老人。
“她是?”我走了过去,好奇地问
“我外婆。”她盯着那位老人,回答着我的话,然后走出里屋。
只听见外面一阵轻微的声响,我发现她已经急速地将整间屋子打扫完毕,并准备好了早餐。
“外婆,起来吃饭了。”她轻柔地哄着还在睡梦中的老人。老人伸手要她抱,这是我才发现,这位老人和常人不太一样。
“她已经不记得我了,不记得任何人,老年痴呆。”她像在述说着别人的事情,像对我说,也像对着自己在说。她转过身抱着老人起床,我看见她脑后那个塌陷的大洞——随着她的用力,有些血液不断地向外渗出,滴落在地上,只是,很快,这血液由鲜红变成褐色,再消失。
“过了头七,我就来不了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我,却紧紧抱住自己怀中的老人。
老人躺在她的怀里,像在撒娇,可是她很快感觉到了不对劲,她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孙女,挣扎着说:“你很冷,走开。”
我赶紧上前扶住了老人。
她从柜子里拿出了自己的证件递给我,我看见一张清秀的脸,还有名字——文静。我想,生前的她应该是我喜欢的类型。
“文静,你需要我做什么?”这个话题,再次被我提出来。
“帮我照顾外婆。”文静盯着我。周围一片寂静。我要对一个鬼许下我的承诺,这承诺一许下,就不能随意更改,我将要对一位老人不离不弃。
三分钟时间,在我的生活里是简短的。
文静盯着我,她的外婆在自己的世界里吃着早饭,我在思考着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鬼有能力可以读出人的意念,文静缓缓地说到:“对她不离不弃——我知道她没多少时间了。我只希望她不要像我一样,离开时没人陪伴。”
最终,我答应了,我许下了人生中第一个向鬼承诺的诺言。
第七天,文静没有来。我在小店里重新开始写我的小说。
第八天,我帮助文静的外婆认领了文静的遗体,并将文静的外婆安排在镇上最好的养老院里。从那天开始,我的小店突然一下来了很多游客,生意好的时候,常常忙不过来。邻居王大叔问我是不是拜对了神仙,突然一下财路这么好。我只是干笑着。我猜这是文静在帮我。
半年之后,我的小说终于发表在《小说月刊》上。一年之后,文静的外婆走了,我信守着我对文静的诺言,陪伴她的外婆走完最后的时间。
那天晚上,许久不出现的文静在我梦中出现,她牵着自己的外婆,对我说:“谢谢。”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哪天我真的能够回到人间,我的人生会因为有过在地府打工的这段经历而变得不同吧。
听过这么多的故事,也许我能变成一个厉害的恐怖小说家,也许我应该自己办一本灵异杂志。对了,我今天就听到了一个和灵异杂志编辑有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