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沈钊再一次收到了通牒。
念你自幼孤苦无依,我南山村彭氏宗族将山中旧庙借你度日,已十又八年,如今你长大成人,是时候卷铺盖滚蛋了。
跟第一次的通牒相比,这些鳖孙连字都懒得改一个,可见根本没有把南山一霸放在眼里。
沈钊怒极,站在庙前空地,对山下来人一番咆哮,想要占我祖产,够胆就来试试吧。
当时的沈钊已有十七八岁,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一身腱子肉,站在庙前居高临下,犹如天神下凡。上山又仅有这一条青石小径,沈钊雄踞路口,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南山众村民相顾胆寒,竟无一人敢越雷池一步。
沈钊冷哼道,“无胆鼠辈。”迈步回转破庙,再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谁曾想这些村民又去找了刘大癞子。
沈钊知道这事绝难善了了。
这刘大癞子可以说是南山第一恶汉,早年间在绿林道上做些没本钱的买卖,七八年来从未失手,只是后来不小心劫到了朝廷命官,才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先刺配沧州,再刺配幽州,最后刺配江州。
辗转三地的生涯里,刘大癞子师从各路盗匪,摸爬滚打,习得一身好棍棒,练就一身硬功夫。可以说,刺配之初,他还只是个剪径劫财的强盗,待到刑满,已是投毒放火,杀人越货,无所不精,无所不通了。
学成出师之后,刘大癞子怀着报效家乡的夙愿,荣归故里,专门做些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营生。官府虽对此也有耳闻,却碍于他的恶名,不敢多做计较,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对于只是个小混混的沈钊来说,刘大癞子无异于翟秃子讲的各种演义小说里最后才会出场的大BOSS,平时看到这种人都会抖三抖,现在要从他手里保全破庙,谈何容易。
飞哥望着山下,犹豫良久,“要不……”
沈钊斩钉截铁地道,“绝不!”
此时刘大癞子已经热身完毕,捋了捋袖子,束了束腰带,慢条斯理地走上山来。
上山的小路并不长,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沈钊心坎上。
从情理上,他十分想冲出去,和刘大癞子拼命,然而实际上,两条腿却十分理智,抖得像筛糠一样,帮助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飞哥叹了口气,“要是我们会武功就好了。”
这时刘大癞子已经在十丈开外,月色如洗之下,连胸口的护心毛都清晰可见,他三角眼中射出的凶光更是快快盖住了天上的星光。
沈钊也叹了口气,“要是天上掉下来个大侠就好了。”
于是天上就真的掉下来了一个大侠。
就在刘大癞子要光复破庙之时,老王八蛋就像黑暗里的萤火虫一样,出现在了绝望的南山双煞面前。
刘大癞子慢吞吞地走到沈钊和飞哥面前,略一打量,知道自己已大获全胜,就不再废话,直接狞笑一声,“小狗,还不快滚?”
话音刚落,空中就“啪叽”一声,落下一样物事,像死狗一样拍在地上,滚了几滚。
刘大癞子大惊,一声虎吼,向后一跃,却不曾想这庙前空地方圆有限,这一跃竟绊在了身后台阶上。
这山路台阶与破庙一样古老,修建之时想来也存有千秋万世之心,选料不可谓不讲究,雕琢不可谓不用心,千载之后,青石台阶依旧棱角分明。
刘大癞子则身高丈许,体重足有三百多斤,所以脑袋磕在上面,无异于以卵击石。
磕第一下,刘大癞子使一招“平湖落雁”,双手反向一撑,试图跃起,力道却已拿捏不准,然后就磕了第二下。
磕第二下,刘大癞子使一招“野马分鬃”,向路两边分别一抓,想止住下滚的趋势,然而并没有什么草木可以承受三百多斤的体重。
磕第三下,刘大癞子已经撞得神志不清,摔在台阶上叮咣作响,如大石压死蟹。
磕第四下,刘大癞子终于想出自保之道,团成肉球向山下滚去,像无敌风火轮。
飞哥切身感到了和传奇大混混的差距,佩服不已,“不愧是老江湖,随机应变之道确非常人所能及。”
然而话音刚落,滚动的刘大癞子已经加速到了极限,直接冲出山路,噼里啪啦地落下了悬崖。
随着连绵不绝地惨叫,南山村第一条好汉就这样落下了半身不遂的毛病,而破庙危机也就此化解,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沈钊和飞哥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今日之事竟会是这么个结局。
待到山崖外的惨呼声杳不可闻,沈钊才想起来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救了自己的命。
只见庙前空地上,一团臭烘烘的东西正哼哼唧唧着试图爬起。
飞哥皱了皱眉头,捂着鼻子把他拉了起来。
只见眼前一个面目可憎的胖老头儿,身高五尺,穿得破破烂烂,看样子竟是个叫花子。
这老叫花子惊魂未定,“刚才是怎么回事?可吓死我了。”
沈钊看这老儿不是本地人,疑心顿起,“你是谁?从哪来?到哪去?”
这三个问题一出,老叫花子面色微变,哼哼唧唧地顾左右而言他。
飞哥也起了疑心,逼上前来,“怎么?这三个问题你是不懂?还是太难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二人目露凶光,老叫花子心里也有点慌,不敢再装疯卖傻,磨磨蹭蹭地说了自己生平。
老汉今年五十有八,因为有点舞文弄墨的本领,人称老路先生,凉州人氏,去年吐蕃入寇,大屠陇右,故乡存者十无一二,无处可归之下,才流落此地,投靠故人。
这就是沈钊二人和老路先生第一次晤面的情形。
当日事了,沈钊心情颇好,也就没有多加为难,随口问道,“不知这故人是谁?”
老叫花子放目天外,脸上尽是萧索的神情,“故人就是故人,故去的人。”
话已及此,南山双煞不好再盘根问底,“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老叫花子微微一笑,指着庙前一棵大树,“接下来就让老夫再回到这树上,补个回笼觉吧。”
沈钊恍然大悟,原来刚才这老路先生是睡在树上不小心掉了下来,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竟救了二人性命。
只见老路先生三下五除二,又爬上了树杈,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担忧地问道,“不会再有什么人来找麻烦了吧?”
沈钊微微一笑,道,“不会再有人来了,不过我觉得睡在山门的门房里,应该比这树上舒服。”
老路先生一愣,哈哈大笑,“那老朽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