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这人如何处置？”这葛长老自从出现起，便是恭敬异常，仿佛连放个屁都要古良辰恩准。
而古良辰似乎也颇为享受这种感觉，闭目拈起空中一道流萤，随着他手势不断变幻，那小虫左冲右突，却始终不能脱身高飞。
古良辰微微一笑，“杀了吧。”手中荧光随之湮灭于长夜。
彭村长仍是喃喃地叫骂不休，葛长老朝他缓缓走去。
飞哥挣扎着爬起，却呕出一口鲜血。
彭村长看在眼里，颤声道，“飞儿，你没事吧？”
葛长老手起刀落。
飞哥目眦尽裂，“爹！”倒拖一柄钢刀，蛮牛一般冲出。
古良辰与葛长老并肩而立，脸上尽是似笑非笑的神色，待飞哥冲到身前一尺的地方，才随手一挥。飞哥就像撞在空气墙上一样，倒飞了出去。
老路先生疾步跃出，在飞哥落地之前接住，连拍他几道昏睡穴，放于地上。
古良辰随手提起彭村长的人头，端详起来。
葛长老跟在他身边，神色恭谨，“盟主，村里还有九十七户姓彭的人家。”
“都杀了吧。”
“还有十三户不姓彭的。”
“也杀了吧。”
“是。”葛长老躬身告退。
目送他离去，老路慨然一声长叹，“这南山村皆是平民，不问江湖之事，古先生又何必下此狠手？”
古良耸耸肩，道，“没办法，谁让他们姓彭呢。”
老路先生定定地看着他，道，“老夫说过，他们和山西彭家没有任何瓜葛。”
“是没关系，但是万一有关系呢？”古良辰哈哈笑道，“就算现在没关系，说不定你们八百年前是本家呢，怎么能说没关系呢？”
这个说法无赖之极，全不像江湖大豪的做派。
老路先生为之语塞。
“我知道，你想说还有那些不姓彭的人，可是我又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万一他们本来姓彭，入赘道别家改了姓呢？。”
古良辰叹了一口气，“还真是难办啊，不如索性杀了一了百了。”
老路先生也叹了口气，“就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理由，你就要屠灭全村吗？”
“那是当然。”古良辰洋洋得意，“如果没有把握就饶过他们，那我和那些所谓的白道大侠又有什么区别？”
沈钊低声骂道，“变态。”
古良辰突然回头，对他一笑，然后竖了个大拇指。
沈钊离他足有十丈，当即吓出一身冷汗，“这也能听到？”
古良辰却不过去找他，而是回头拍拍老路先生的肩膀，“你看，如果你能像你徒弟这样了解我了解得这么透彻，大概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老路先生如避蛇蝎，微微一沉肩膀，古良辰也就没有拍到。
古良辰哈哈一笑，不再坚持，转而迈步到飞哥身前，仔细打量起来。
沈钊不知道他意欲何为，紧张地看着他。
古良辰看了飞哥半天，终于将目光移到沈钊身上，“很抱歉，只杀了他父母，你却无父无母，所以我也就不能一视同仁了。”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沈钊答道。
“没关系。”古良辰宽厚地一笑，“还好你有个师父。”
沈钊全身为之一僵。
老路先生掸一掸衣袖，走上前来，“老夫和徒儿交待一些后事，古先生想必会成全吧。”
“当然。”古良辰悠然转身，走到空地边沿，“我可以先欣赏一下夜景。”
沈钊这才发现空地外山崖下的南山村，不知何时已烧成一片火海。
“对不起。”老路先生黯然道，“没想到老夫一念之差，竟害了你们所有人。”
“师父，不用道歉。”沈钊答道，“或许你对不起他们，但是并没有对不起我，我本就一无所有，也就无可失去，所以起码不用向我道歉。”
“好。”老路先生道，“答应为师，一会带着飞儿走，走得越远越好。”
沈钊点点头，“好。”
“以后好好生活，不要想着走江湖，也不要想着给为师报仇。”
“这个不行。”沈钊道。
“这很危险。”
“但是你是我师父。”
“你打不过他，这刀法，再练二十年也打不过他。”
“那就练四十年，五十年。”沈钊答道，“不行就练六十年，七十年，他年龄比我大，总会老得不能动弹，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他。”
老路先生看着他，脸上尽是不能描述的神情。
“师父，就这么定了吧，今天我救不了你，但是总有一天我会为你报仇。”
“好。”老路先生轻叹道，“老夫何德何能，竟收了这么好的徒儿。”
沈钊跪倒在地，对着老路先生拜了三拜，再抬头，老路先生已是泪眼滂沱。
“走吧，迟了，我怕他会变卦。”
“不。”沈钊道。
“师父，如果你打赢了，我知道附近哪里有最好吃的鸡和最好喝的酒。”
“如果你打输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等你走完最后一程。”
老路先生伤感地看着他，眼中满满的不知是谁的影子。
“徒儿，那为师又几件事要你来做。”
老路先生从树上解下一个包裹，换上一身簇新的衣衫，将旧袍递给沈钊。
“如果我死了，把这件布袍带到山里那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一座小墓，把这件衣服埋在墓旁。”
沈钊接过他的长袍，“哪个竹林？”
山间有许多竹林，不记得哪个竹林有坟。
“你去过的那个，旁边有几间草屋。”迎着沈钊震惊的眼神，老路先生微微一笑，“你去过两次，我知道。”
“好。”沈钊道，“那个人是谁？住在草屋里的那个金刀大汉。”
老路先生默然半晌，道，“你还会遇到他的。”
“有什么需要我和他说吗？”
老路先生又默然半晌，道，“没有。”
沈钊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现在你可以相信他，如果有什么问题，他可以帮你。”过了好一会，老路先生才再次开口，“但是再过几年，我不知道，你需要自己的判断。”
沈钊点点头，“好。”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五虎断门刀。”
“如果有机会，去塞外，就到彭家庄看看，或许在那里可以找到五虎断门刀的秘密。”
“好，到了那里找谁？”
“那里没有人了，自己找。”老路先生平静地道，“为师本来也打算离开了这里，就回彭家庄看看，只是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
“好，我一定会找到的。”
老路先生微笑着摇摇头，“不必。”
“什么？”
“你不必把五虎断门刀看得这么重。”
沈钊静静地听着。
“你能找到他的秘密，把它发扬光大，但是也不要把它看得太重。江湖上如果遇到情况，命和刀只能选一，那就选命，好好活下去，不要像今天这样。”
“也不要把为师的仇看得这么重，为师是江湖中人，总要死在江湖中。为师也杀过几个人，若是他们的弟子亲人都来找为师报仇，为师坟头的草都割了几茬了。”
“你还年轻，若是最后最后仍去了江湖，就好好学着，如果遇到漂亮的女孩子，就去追，若是追到了，就停下吧，为师希望的不是你给我报仇，而是你能教自己的儿子女儿，继续练为师教给你的刀。”
“若是遇到了更好的大侠，更高的武功，想学就去学，不要觉得对不住为师，也不要觉得背叛师门，你若能变得更强，为师只会为你高兴。更不必在意他人的眼光，为师都不计较，他们计较些什么。”
“这些我都懂。”沈钊道，“但是我拒绝。”
“为师没有让你现在接受。”老路先生温和地道，“为师只是希望，你以后如果扛不下去的时候，再想起这些话。”
“好。”
“那就这样吧，为师要说的都说完了。”
沈钊跪下，再次拜了三拜。
老路先生微笑着将他扶起，“有徒如此，我死何憾。”
言罢，老路先生正一正衣冠，转过身来。
“出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