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歌晓得,此乃宁泽所作琴曲之《酒狂》④。多年来,宁泽虽是位极尊位,却无朝堂实权,只是一个尊贵的傀儡罢了,这便是宁泽的不平与悲郁。政事决于华太后,他**酒酣、夜夜笙歌,索性做个悠闲的风雅帝王,好让华太后对他失望、继而放手统御朝政。
而萧顶添,竟与宁泽饮酒奏琴、高山流水,许是惺惺相惜吧!
一曲罢了,两人勾肩搭背地饮酒、跳舞,仿若两个不识世间愁滋味的小男孩。
杨策赞道:“琴音极好,至情至性,酒酣之下,方显本色。”
夜风送凉,宁歌清冷反问:“你也懂琴音?”未及他回应,她漫步至石案前,随手一扫,泠泠冰弦即有琴音冷涩泻出,如水流击石,隐有铿锵之调。
宁泽跌坐在洁净玉砖上,呼呼喘息,见是妹妹,失笑道:“皇妹,是你呀!怎么不在寝殿歇息?杨将军也来了?”
杨策欠身行礼:“臣,叩见陛下。”
萧顶添瞥杨策一眼,目中隐有怒气流露。
宁歌伸手拉宁泽起来,劝慰道:“宫宴也该散了,皇兄,皇嫂在崇华殿等着你呢,是时候回殿了。”
杨策和善道:“夜深了,杨某护送侯爷一程。”
此言道来,极为温润妥帖,在萧顶添听来,却全然是挑衅与冷嘲,在宁歌听来,亦是讥讽为多。但见杨策挺身直立,并无半分不敬与谦恭,惟有眼中的些许笑意在夜风中刺疼别人的眼。
萧顶添猛地冲到他跟前,揪住他的衣领,目露凶光:“逆贼,若非你叛国,我大萧怎会亡于北宁?你为何这么做?”
对此诘问,杨策只是淡淡道:“杨某为何叛国,该要问你!”
相较之下,萧顶添身骨单薄,且饮酒过甚,倒像是依在杨策胸前:“你已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还要如何?即便你要我手中的玺印,我能阻挡得了吗?”
杨策轻易挡开他的手,令他身形微晃:“承蒙侯爷赞誉,杨某只合为人臣子,思报国矣!”
萧顶添心神一痛,狐疑地望他:“北宁当报,南萧不当报?”
杨策望向凌菡池,慷慨道:“陛下御极七载,只迩声色,不闻朝政。陛下可有想过,当陛下于建康明光殿诗赋华章、饮酒作乐、夜夜笙歌、私选娈童、龙阳专宠,我军将士于江岸餐风露宿、为国效力,会不会心寒?朝政荒疏,百官怨声载道、失望甚遽,若非微臣极力游说,大半朝臣早已隐世而去。君不君,臣焉为臣?国又焉为国?我大萧积弱已久,陛下昏*荒虐,不思中兴,民声沸腾,虽江南富饶,然北宁虎视眈眈,这太平焉能安享?一旦北宁发兵征伐,三军将士拼死抵抗,然江南烽烟四起,陛下忍心江南子民流离失所、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语音铿然,音调肃肃,一番激昂之语,不啻于醍醐灌顶!宁泽怔怔站着,凝眉深思。宁歌亦无语望着萧顶添,尤有深切之感——宁泽虽无龙阳、*娈之好,却也诗赋笙歌、饮酒奏乐,虽无昏君之号,却是闲逸帝王。若无母后,北宁焉有此等盛世局面、甚至雄霸天下?然而,有了母后,宁泽光芒黯淡、朝堂上只是一抹散漫孤寂的灰影。
萧顶添身子一颤,缓缓跌跪在地,怆然泪流:“顶添愧对列祖列宗……”
语音呜咽,犹如重伤小兽向天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