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一促,华太后恍然明白——她所说的,定是宁泽之死。如此看来,赵国夫人肯定将真相告诉她了。
宁歌冷冷瞥她一眼:“母后还想否认吗?”
华太后身姿傲挺,明耀灯火下,深青凤纹绣金轻袍散发出刺厉的光:“皇儿,当初瞒你,是不想让你太过伤心。”
欺瞒竟然是为了让她不要太过伤心!真真可笑!
宁歌几乎收不住唇边的笑:“谢母后关怀!夜已深,儿臣恭送母后!”
华太后视若无睹,拉过她径直步入寝殿:“皇儿,今儿就与母后一起安歇吧!”
宁歌眉心微蹙,刹那间对母后的言行非常不解。呆呆的,她任凭母后帮她卸下钗环、为她更衣。坐在绡纱帷帐里,她看着母后熄灭宫灯,卸下属于太后身份的繁复妆扮,还原为一个慈和无私的母亲。
华太后侧躺着,怜柔地抚着她的蛾眉:“很久未曾这般贴心了,皇儿,是母后疏忽了你。”
昏暗中,宁歌的双眸渐渐湿润:“母后政事繁忙,儿臣算不得什么。”
华太后握住她的手,贴在心窝上:“在母后心中,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与你相提并论。”
宁歌侧过脸对上她的眼睛——淡渺灰光中,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尤其晶亮:“倘若是这个江山呢?”
华太后眉梢的细纹缓缓绽开:“江山?自然及不上皇儿你!”
宁歌侧眸,望向帐顶,微微笑了:“母后,儿臣已不是七岁孩童。”
华太后状似随意道来:“倘若不是你,母后守着江山,又有何用?”
半是戏谑,半是真心,究竟哪般?
心口砰然而动,宁歌几乎窒住,暗自玩味着这句似乎寓意深刻的闲语。
沉寂中,华太后满意地笑了。这句话,原本就是特意说给她听的——是时候慢慢点醒她,让她明白,万里江山,莽莽天下,并非与她无关。
华太后缓缓道:“这江山,是宁氏的江山,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皇儿,我夺了宁氏江山、抢了男人天下,却并不改朝换代,你晓得为什么吗?你晓得为什么还要册立一个傀儡皇帝吗?”
是啊,为何如此?宁歌早就不明白,却总是难以启齿,便压在心里。
胸口渐促,宁歌竭力平静道:“儿臣不知。”
“你皇兄宁泽性懦,空有满腹诗书,却无力治国。朝中大臣心知肚明,恨其不争,亦是无奈。母后篡政,加之手段强硬、政令严明,华太尉与章太师又一力护我,朝中大员想要助你皇兄一臂之力,无异于以卵击石。曾有三次,你皇兄皆是功败垂成。”
“你二皇兄宁夏对荣华富贵很是淡泊,是最好的傀儡人选。母后也想过改朝换代,不过,一旦后继无人,我华氏一族便是万劫不复。”
“皇儿,倘若母后坐上帝位,你自会享有无上荣宠,然而,母后百年之后,朝臣必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华氏一族,因此,母后只能摄政。”华太后的嗓音淡淡的,似微风,却是春寒料峭的春风。
“儿臣明白了。”宁歌轻轻道,原来,母后是为自己着想;原来,母子之间也是这般明争暗斗、刀光血影,虽是暗水波澜,却也惊涛骇浪。
“明白便好。自从北疆回京,你二皇兄再也不是以往的宁夏了,为了帝位,为了权柄,他将与母后势同水火,此后,这个皇城,很不太平。”华太后轻叹一声,似是无限感慨。
“二皇兄想要从母后手中夺取实政?”宁歌惊异问道。
照此看来,二哥眷恋帝位与权势?然而,二哥明明跟她说,要与她一起离开洛阳的!难道,他是骗她的?
二哥,根本就不想离开洛阳、不想与她双宿双栖!
华太后怆然道:“两个都是我的儿子,却终究与我势同水火,皇儿,是不是母后错了?”
宁歌直截了当地问道:“母后可有想过,还政于皇帝?”
华太后一笑,仿佛早已料到女儿会这么问:“母后并不是没有想过,不过,没有一人能够让我放心地将一切交给他,宁泽性懦,宁夏过激,并非最佳人选。”
那么,谁才是最佳人选?先帝子嗣单薄,如今只剩宁夏一人,除此之外,还有谁更有资格登上帝位?
话到此处,无需多说。言外之意,她不想还政,她要稳稳坐定至尊之位。却假惺惺地担心自己是否做错了,担心亲生儿子无法担当治国大任,这不是很好笑么?
宁歌暗自冷笑,阖眼不语。
华太后似是谆谆教诲:“皇儿,你记住,这世间,男人最不可信,这个皇城里,唯一可以信的,只有牢牢抓在手中的权势。”
宁歌猛然睁眼,昏黑中,白琉璃扇屏光彻深夜,琉璃珠玉莹光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