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就这么过来了,安梓潼没有想到,齐沐洲会告诉她,他当初选择的是自己和孩子。所以说,嘴上虽然没有松口,可她这心里,终归是有一丝期盼,希望有一天一家三口能够团圆,希望就算自己和齐沐洲这辈子没有缘分做夫妻,可是还能够共同把Barry抚育长大。
因此,当看到就连英国的报纸上也在大篇幅地报道齐沐洲与April的婚讯,她静默了,一言不发把自己关进了房间。自己,终究是心软了,而他,终究在明明白白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了那个伤害自己和宝宝的女人。
安梓潼没有想到,狠狠栽过一次跟头的自己,居然还有在同一个人身上栽第二次的机会。
“安梓潼你个没用的女人,躲进房间有意思吗?你要是真的不乐意、放不下,那就杀回台湾,问姓齐的去啊!”苏艾琳看到报纸标题的那一瞬间就担心起好友的情况来,没想到安梓潼已经把自己锁进房间,只留下她和Barry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如何劝解。
Barry看着妈妈难受,心里也是难过,紧紧拽着手机,却不知道该不该和齐沐洲谈谈。干妈说的对,自己太天真、太自信、太自私、太蠢笨,如果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希望父母能够复合,也不会使自己最应该护着的妈妈受到伤害。
两天后,安梓潼默默地离开了。
在留下的简讯里,安梓潼说,既然已经是比陌生人还要陌生,就希望大家给自己多一些时间去想清楚,才好正视,才能再不犯错误。她把Barry托付给苏艾琳,独自踏上了旅途。
安梓潼一直是想去苏格兰的,想看一看那高地上的流水,那羊群,那每天惊涛拍岸的石崖,想品一品威士忌,尝一尝haggis,人生的期待值不高,只是希望到了一个地方,就去触摸它的山川,就去品味它的风土人情。
安梓潼在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清晨出发了。那天的风很大,刮着她冰凉凉的,她执意一个人走,所以静悄悄地出了门。她并不担心Barry,也相信死党会把他照顾得好好的。
安梓潼就那么提着箱子走在寂静的街道,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她突然想到了曾经懦弱、中庸的自己。是什么让自己开始勇敢了呢,可以不再顾忌其它,勇敢地追逐自己的设计梦?也许,是永远不能从生命中抹去的他。安梓潼不禁想到了远在中国的齐沐洲,心里微凉,她安慰自己,也许,是早晨的风太大太冷。
在火车使出站台的一刹那,安梓潼的鼻子就有些微酸,她说服自己把那看成是一个信号,告诉她她即将暂时抛去过往、触摸到那些孕育了无数作家的故土的信号。窗外的羊群和刚刚升起的太阳,严严实实的云层和远处的农场,这一切美景让安梓潼不由自主的进入到那些描写英式爱情故事的书里,那些情节不需要回想。看着大片大片的山地上薄薄的晨雾,安梓潼仿佛见到达西先生向着伊丽莎白走去,那是05版乔·怀特的作品。想当初的自己,何尝不是怀着那种单纯的、对英式爱情的向往?那些向往,支撑她走向齐沐洲,却也让她在面对真相的那一刻重伤。听到他对自己的心意,却又看着他轻而易举地放弃了自己,果然是比主动放弃一个不爱自己的他更加痛苦呵。
安梓潼触摸到苏格兰初夏的阳光。那一瞬间,她的心微微有些沉静,烦恼了自己那么久的心绪,就那么戛然而止。安梓潼决定让自己抛掉那段经历。她随着Google找到了那家事先订好的青旅,门口一个西班牙籍的男生笑着问她住在几楼,然后二话不说的扛着她的旅行箱往上走去,安梓潼愣了愣,跟在男生的后面爬起楼梯来。
窄窄的楼梯旁,铁质的扶手有着精致的欧式花纹,另一端是各种五彩斑斓的涂鸦,每往前踏上一层楼,安梓潼就能见到墙上写着的一行英文:“离天空还有XX米”,直到站在了青旅reception的门口,安梓潼才明白了那手写导航的意义。原来在那楼梯的顶部有一个小窗口,从窗口望去,蓝天仿佛近在咫尺。安梓潼看着苏格兰有点泛白的阳光从那里倾泻下来,照着旋转的扶梯的深处,那明亮的光柱中,微尘飞舞,美得让人心惊,由于光线的原因,那些走过的路影遁在淡淡的光影之下,深邃而具有流动感,她感觉自己仿佛化身为那爱丁堡的街头艺术家,在若有似无的光线中回到深巷里的家,而在那来自天堂的光线的指引下,她忘记了忧伤,似乎也想作上一幅画。
登记过后,刚认识的几个大学生提出去看看镜头里的爱丁堡场景,安梓潼也不愿干等到十点入住,于是随着大家往城堡走去,意外走反了方向,一行人登上了本不在计划之内的卡尔顿山。抱着随遇而安的念头,安梓潼随着大家踏着微微有些湿润的石阶向山顶走去。首先吸引了她的便是那几根古老的石柱,仿佛希腊神庙的残骸,映衬着充满绿意的草地和背后蓝色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有力的沧桑感。八点出头的时候,旅客还未到来,安梓潼神差鬼使的拍下了一个青年,当她把相机对向那几根石柱的时候。他站在三脚架前,成为一道深邃的剪影,不知道是他闯进了安梓潼的镜头,还是误打误撞的一行人搅乱了他的时空。
安梓潼意识到自己的不妥,突兀地把相机转向别的方向。远处的摄影师似乎察觉了什么,打着招呼向她走了过来。安梓潼有些小尴尬,硬着头皮走上前,正准备抱歉自己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擅自拍摄了他的肖像,却发现摄影师竟然是在香港有过几面之缘的万里。
“梓潼,真巧。我来这边采风,没想到居然可以遇到你。很久没见了。”万里还是挂着明媚、阳光的微笑,让安梓潼不自禁的羡慕起来。
“是啊,当时走的很仓促,也没有好好谢谢你的招待。”安梓潼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话,“大摄影师又有什么新作?”
“谈不上作品,我最想要拍的,从来便不在我的镜头里。”万里也不回避,直直地望着安梓潼,有些孩子气的说,“你还欠我一次帮你拍照的机会。”
安梓潼被望得有些不自在,想来是自己失约,愈发不好意思起来。
“是来旅游的么?”虽然看着安梓潼干站着脸红也挺有趣的,但万大师还是想要把这明媚的日子过得充实一点,于是接过安梓潼手中的相机问道。
“随便转转。”安梓潼看万里不再执着于自己爽约的那件事情,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那我们一起走走?我这边采风也收尾了,你在英国待着久,可不可以赏个脸,陪我四处逛逛?”万里眼巴巴地瞅着安梓潼。
“抱歉啊,我也不是很熟这里,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安梓潼正儿八经地说。
“那岂不是正好的缘分?不要拒绝在异乡水土不服的我哦。”万里眨了眨眼睛,有些促狭地笑了笑,“出了中国,咱们也算是老乡见老乡了吧?见着祖国远道而来的亲人,有没有流泪的冲动啊?”
安梓潼迟疑着。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去偶遇任何会让她想起齐沐洲的人。更不要提,万里让她最直观地想到了香港,想到了那一个泣不成声的夜晚。
万里看着沉浸在记忆里的人儿,他没有打断她的思绪,而是直接收拾好设备,叫人搬走了。
正当安梓潼想要直言拒绝,前面玩闹的一行人往回寻了过来。万里倒是一点都不拘谨,立刻打入了大部队。大家相互介绍又寒暄了好一会儿,才边聊边往山顶走去。
俯瞰全城,爱丁堡的各色建筑以及远处的海天相接尽相收入眼底。风有些凛冽,吹乱了安梓潼的长发,吹得有些凌乱。万里不愧是知名摄影师,稍稍有些紧张的安梓潼迅速被他带入了状态,被撺掇着拍了一张又一张的照片。直到安梓潼开口讨饶。
大家还在取景,兴致勃勃的,安梓潼索性选了个地方,看着大家满山的转悠。万里见状,立刻跟了过来,还顺便帮几个小姑娘合了影。安梓潼见他和小姑娘们指指点点的,几个孩子又都探头探脑地瞅着自己笑,她索性闭了眼睛,让自己清静清静。没一会儿功夫,万里也紧挨着,寻了个地方坐下。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坐着,在山顶感受风的流动。
正在此时,一对老夫妻走了过来,希望能够得到帮助。两个人连忙站了起来,问清了原委,安梓潼自然而然望着万里,笑着用中文说:“万里,别犹豫了。你这个大摄影师在场,我要是接了相机,这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万里这才果断地接了相机,陪着拍了很多照片。老人们很高兴,直夸万里的技术好,三句话不离谢谢。万里平常嘻嘻哈哈的,在长辈面前却意外谦逊。正聊得热闹,旁边的老奶奶拉了老伴一把,老爷爷这才想起什么似得,笑着说话了:“这儿的景色真美,你们需要合照吗,我们正好可以帮忙。”
安梓潼知道眼前这对老人肯定是误会了,正准备开口,万里却已经不动声色地站了过来:“请您给我们拍一张作纪念吧,谢谢你们的时间。”
注意到安梓潼的局促,万里心里感叹自己是不是太着急了。无奈,他只能在安梓潼的耳边轻声说道:“梓潼,我可以牵你的手吗?放轻松就可以了,就像你在我镜头前那样。”
安梓潼任由万里握住了手,用另一只手理了理额前的散发,快门过去,万里的手却没有松开。
感觉到安梓潼不自在的把手缩了回去,万里心里有些怅然若失。当然,这被他很自然地掩饰过去。
感谢过了老夫妻,万里和着风声很认真地对安梓潼说:“梓潼,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安梓潼不明白万里是想问出些什么,于是含糊其辞地说:“明天就会离开爱丁堡,可能跟着旅行团去高地吧。”
“那我和你一同去高地逛一逛,行吗?我这边工作也收尾了,想要放松一下,却人生地不熟的,幸好遇到你这么个朋友。”
原来不觉得万里这一回生二回熟的态度有什么不对,可是想到齐沐洲那晚的话,安梓潼对万里就不自觉地存了一份戒心。正因为碍着面子不好明确拒绝,万里这样一说,安梓潼却是不能推辞了。
也罢,在异国他乡碰到认识的人也算是极难得的缘分,大不了,防着他一些,总归不会有什么大坏处。再说,现在再报名,也不一定还能够参团,这样的话,不用自己说,他也自然要离开了。想到这里,安梓潼不愿扭捏作态,把旅行团的联系电话给了万里。
没想到,这趟行程,旅行团还真就正好余下了一个位置。万里有这样的运气,安梓潼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得接受了这段高地之行会有万里陪伴的事实。
两个人跟着大部队逛了逛爱丁堡的新城与旧城。等到相互道别,已经快到黄昏。
安梓潼想着酒足饭饱,应该多活动活动。万里自然也随着她四处散着步。
这边才在路上委婉地拒绝了两个摩门教帅哥的传教,然后选了更加繁华的大路走,就听见不远处有街头艺人用苏格兰风笛演绎了一曲《友谊地久天长》。
听到熟悉的旋律,安梓潼停下了脚步,静静站在不远的地方。身边的万里却不安分地凑到穿着传统苏格兰裙的老人身边说了些什么。
安梓潼正好奇万里打得什么主意,只见老人会意地笑了笑,看着安梓潼吹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看着万里越发明显的笑容,安梓潼觉着自己实在是被他取笑了,心里却并不恼他。
周围的中国人迅速被吸引过来,越聚越多,很多人都往盒子里放了些英镑硬币。老人笑眯眯地,对着大家又吹了一首中国人耳熟能详地《茉莉花》,引起一阵共鸣。
听完曲子,万里硬是把安梓潼送到了青旅门口,又仔仔细细,约好了明日见面的时间,非要来接她。安梓潼看着双方都有些疲累,只好答应了。
万里笑得像只狐狸,安梓潼随了他去,自顾自地道了别,早早回了房间,洗漱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