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云笙叹
水榭内,柳莺独立于楼阁上,翘首而盼,双眸间,含情脉脉,怎奈斜晖将尽,虽阅千人百里,到头来,终无一人是他?
远远望去,多为银装素裹,几许处,依稀可见霜雪里的娇艳,它们看似已被封住了容颜,失了峥嵘妍丽的本色,实则上,它们早已抖擞焕发,正准备重整旗鼓,迟早会冲破霜雪束缚,尽情释放,向这欣欣繁荣的天地,再增几许绝代芳华。
柳莺自个想了想,三年以来,她的心,始终如玄冰般坚不可摧,任凭岁月怎般折磨,她依旧至死不渝,要说她愚蠢吧,可她又精明的很,说她顽固吧,可她又变通的紧,循环反复,真不知,她是靠着什么活下来的?
“小姐”夕月轻喊,只见她手里拽着件服饰,往上看了看,蹑手蹑足的爬上来。
“月儿,我吩咐你的准备好了吗?”夕月低声道:“诺,小姐,在这呢。”柳莺见她手上衣服,发疑道:“这是什么?”夕月噤声道:“这是我偷偷借来的。”“借?”柳莺有些顾虑,神态稍显踌躇,光凭这几句话,实在猜不到她将作何打算?
“小姐放心,那姐妹,口风很紧,不会乱讲的。”“这最好,不然?”“对了,小姐,你要丫环的衣服做啥?”“想去个地方,若是这样出去,难免被人认出。”“哦,这样呀。”夕月也未刨根究底,待晚风渐凉时,她便扶着小姐下来,没过多久,丫鬟装扮的人就从后院溜了出去。
城内,早已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前几日,还略显冷清的青石大街,此时,硬是被车马踩踏的啪啪作响,街上的行人,有穿着怪异的江湖走卒,还有绫罗锦绣的富商巨贾,就连那些终日行乞的流浪汉也不在少数,他们时而聚在一起,时而四散各地,让人颇为好奇的同时,也暗地里猜测他们将有所作为,只是碍于彼此身份,也没人上前打听一二,而那些看似富庶的巨贾们个个都满载而来,就是不知车上都拉着些什么?
街上,多是慕名前来的生客,大多是冲着‘霓裳羽衣’的名头而来,毕竟这是旷绝古今的舞姿,昔年,也只有那些王公大臣才能在宫廷盛宴上侥幸一睹奇绝,后人的撰写也只是为它增添了几许神秘,究竟其舞姿为何?说到底,也只有亲眼目睹,才能信以为真,古籍所述未必全真,其中的是非曲直,于今来说,实难考究,就算是真的,那也只是别人赞誉罢了,于芸芸众人而言,大多只知其名,未通其艺,今日,有缘一睹风采,真乃三生有幸。
客栈内,处处人声鼎沸,疲于奔波的行人,大多选在这休憩,他们不时高声吆喝,洪亮铿锵,不时海量痛饮,酒香飘十里,声传震八方,整个城内,充斥着股豪爽不羁的热情,让周边的人都身同所感,莫名加入到其行列内。
早已大汗淋漓的店小二,乐此不彼的来回,店里所藏美酒,被整坛整坛搬出来,这下,可乐坏了掌柜,他疲于穿梭在柜台间,东边收收债,西边点点菜,南边多叮咛,北边又嘱咐,忙的不亦乐乎,如此盛况,真乃百年不遇。
“小二,酒呢?”“大爷的,老子的菜好了没?”“老板,你这店里,有什么好吃的?尽管给杂家端上来,杂家饿了。”“这位客官,你稍等。”“客官,这是你的菜。”“二蛋,手脚麻利点,别想偷懒耍滑。”
“娃他娘,快来搭把手,别猫在厨房里。”“呸,你这老头子,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老娘不在厨房,哪个来烧菜?”“哦,实在是忙晕了,那你手脚利索点,客人都等着呢。”
“你这糟老头,老娘从早到晚忙到晚,倒是你,在外面,还敢对老娘大呼小叫,是不是皮又痒啦?”老板娘瞪了眼,手里还拎着锅勺,要是老头子再敢罗里吧嗦,她定会拿起勺子狠敲他。
“老板娘,揍他。”“是呀,别手下留情。”“这样的美娇娘,怎能窝在厨房呢?还是出来陪我们众兄弟痛饮一杯吧!”“我看,还是把掌柜碾到厨房合适。”“哈~哈”众人你一句我一言的吆喝着,看情形,似要落井下石,彻底想看两人笑话。
掌柜也不敢得罪婆娘,只能唯唯诺诺的推她进去,众人都乐的大笑,刚还高声催促的人,适时的少了很多,全都莫名其妙的被眼前这幕所吸引。像这样的小插曲,着实不在少数,甚者,比这还更夸张,而这些笑料,只是人满为患的诱因罢了。
城内,所容纳的,只是开场时的准备而已,真正的大队人马还未到来,只怕到那时,还有更多意想不到的趣事将要发生,到那时,才是真正的风云涌动,这看似喧闹的背后,究竟潜伏着多少幕后黑手?暗含着什么样的企图?恐怕到那时,都会一一浮出水面。
那日,莫名行来的薛凌昱,自个在城内转悠了许久,也未找到合适的栖身之所,他本想找个人打听下,可惜都没人理他,而他自个,只好东找西找,才在离城几里的僻静山神庙里找了个临时落脚处,这里颇为简陋,甚是杂乱,完全是荒废已久的模样。
他自个也没什么讲究,挑了个相对背风的地方,坦然打坐,丝毫未对城内的热闹感兴,在这,也比城内较为安静,更适合他们这样的方外之人,没多久,他就被窸窣的杂音吵醒,只见外面走来几个人,看其身影,着实是江湖好手,薛凌昱本想避嫌,可他们已到大门口,他只好纵身藏到佛像背后的横梁上,那几个人很胆大,并未对这荒庙起疑,粗粗一查,便聚到一起低声细语,所谈论的,大概也是些见不得人的丑恶罢了。
“房管家,你家主人何时到?”“郝统领,你什么时候对我主的行踪感兴趣啦?”“房管家,这个玩笑,可不能开,要丢性命的。”“房老,你也别吓他,我们到这来,可不是听你俩说笑的。”“是,在下知道。”“你们也知主上为这筹谋多时,我们要是失手,主上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了,还望诸位尽心尽力。”
“是,大人。”“大人,主上有何吩咐?竟要劳你大驾。”“也没什么,只是兹事体大,主上叫我来搭把手。”“哦,这样,那就劳烦大人了。”说话的人,背对着佛像,样子不太看的见,闻其音,薛凌昱就可初步断定,这人的武功修为甚高,与自己不相伯仲,此时,他更不敢大意,屏气收神,认真的做了回梁上君子,只是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城内,安排的怎样?”“没问题,安排妥当。”“郝统领,主上的庄院准备的怎样?”“大人放心,老奴早已打理好。”“那样最好,这次……”几人一番嘀咕,究竟说些什么?薛凌昱也未听清,只是看他们贼眉鼠眼的举措,想想也知不是什么好事。
见事情安排妥当后,几人就陆陆续续的离开,等所有人走后,他自个才小心翼翼的跳下来,可惜,双手间,满是泥灰污渍,就连道袍上也是,这下子,如何是好呢?在来的路上,见附近有条小河,先洗洗身上尘灰,顺便给这葫芦装满水,原本是盛酒的,怎奈下山后囊中羞涩无银买酒,此刻,只好以水充酒喽。
天色渐晚,彩霞已逝。
天宇间,星辰闪烁,放眼看去,微光渺茫,其辉,莹莹可见,粗略的描摹出个方向,健步如飞的行走。
薛凌昱本想去洗洗,可没想到,他会于此遇到此生宿命,往后的恩怨纠葛,实在是绵远不断,也许,这就是造化弄人吧。
‘淯水’源自白云山东麓,流至襄阳注入汉江,乃南阳主要水源地,这里的美,与江南水乡不可同日而语,其水,清澈荡漾,碧波千里,桑梓片片,处处鸟语花香,由近及远,可见天地宛然成线,飘飘然,不知所处何处?虽说春色未明,景色上,稍欠翠意盎然,于这点而论,算是美中不足,可今晚的朦胧星月,着实给这不足添了几许神秘,咋看起来,若隐若现,却又一目了然,这或许算是天地间的馈赠吧。
柳莺暗自徘徊到这,重新踏上‘淯阳堤’,望着亘古未变的河川,她多少有些愁绪,暗自想想‘自个漂泊半生,恰逢乱世,可谓红颜薄命,怎奈淯水遇君,然君,志在四方,妾本意相随,岂知君心非我心,到头来,只能遗韵埋香魂。’
柳莺走着走着,蓦然行到岸边,只需再迈一步,她必将坠入淯水中,到那时,红颜葬花埋香骨,可怜痴心盼君归,等了几许岁月,到头来,依旧形单影只,所谓的山盟海誓,说到底,是善意的谎言?还是存心的欺骗?
柳莺自个不敢去想,生怕这个不期的事实成真,此时,除了泪眼婆娑外,还有无尽哀怨袭来,让她本就风雨飘摇的心,更是雪上加霜,痛上加痛。
薛凌昱先清洗一番,正准备把葫芦灌满,望着水中星月,他多少有些思绪乱飞,心想‘师妹在做啥,恐也是望月兴叹吧!’想了会,他便想回去,没几步,就远远见绰约丽影蹒跚,看其倩影,明显是要投河自尽,她有何深仇大怨竟要轻易赴死?方外之人本就以救济天下为己任,更何况危急时刻怎能袖手旁观?
薛凌昱如疾风前行,一把拉住柳莺,轻轻一拽,就把她从迷惘中拉回,良言道:“姑娘,你为何如此轻生?”柳莺没有立即回答,先前拉住柳莺,算是迫不得已,此时,薛凌昱想了想,男女授受不亲,他也不好再牵手,一放之下,柳莺心力交瘁被莫名的吓到,‘砰’的声,摔倒在地,没了知觉,薛凌昱未料到会有此意外,他也不知该怎办?
若把她留在此处,虽说周边没什么野兽,但想来也未男儿所为,与其这样,那刚才还不如不要插手,既然做了,那就做到底,于是乎,薛凌昱轻轻扶起她,把她背在背上,慢悠悠的朝山神庙走去。
两人的背影,依稀跃动在朦胧之中,如神仙眷侣般逍遥自在,更如才子佳人般相配,只是不知,她醒来后,又会发生怎样故事?
这一晚,薛凌昱没有半点睡意,就算他想睡去,那也是不能的,因为柳莺的双手,早已深深嵌在他的臂膀上,无论他怎么掰、挣,都以失败告终,见此局面,他也不好吵醒柳莺,只能心无杂念的靠在一旁,搂着臂膀沉睡的柳莺,心里觉得很踏实,自个睡的很香甜,多年以来,时常困扰她的噩梦,今晚竟然没有重现,看来,她的心,是真的很静,就是这般偶然,颊上,自然而然的露出笑靥,看得人都为之心醉。
就这样,一个专心打坐,另一人笑意绵绵,两人的模样,实在奇怪,可又合乎情理,归根结底,这或许,就是彼此的缘分吧。
殊不知,远在千里之外,也有个人仰望星月,独自披衣而立,虽说天寒地冻,可她没有半分畏惧,出神的望着,即便星辰远在九天之上,袁絮清好似也能感觉到,虚虚实实,让人好生窃喜,又让人满怀疑虑,只是,这虚无缥缈的感知,到底该不该呢?本该相守一生的两人,就这样分割两地,说的多了,是彼此的懦弱,也许其中,也有些所谓的‘大义’,可这两者,有冲突吗?没有,只是彼此间的错过而已。
翌日,离城尚有几十里的官道上,一队马队歇息着,大约有数十人,身着胡邦异服,并用纱巾遮掩,面貌什么的,看不真切,只是从微露的眼眸里,可见几缕异样幽光,所乘马匹,万里挑一,似为西域大宛马,每一匹,壮实高大,驰骋起来,疾如风,响似雷,那雄姿,锐不可当,看来,这次盛会,真是风云涌动呀。
百里汉江上,一队帆船正迎面赶来,站在船上的异人,多为扶桑浪人,边欣赏两岸美色,边叽里咕噜,也不知说些什么?其服饰,精致的很,可所显露的讥笑,诡异之极,而船上的数人,大多在调息养神,只有竹帘中的那位大人,从头至尾默默无闻,也没对这中原富庶起了什么好奇之心?
本是寻常的歌舞盛宴,此时,四方云动,所有的目光,都暗暗集中到这僻远的苦寒地,真不知这里面藏着什么阴谋?或许,惊天动地的盛举正缓缓拉开帷幕,而所谓的震撼,也将如期而至,背后埋着的血与泪,没人清楚,也没人关注,到头来,只流传着‘成王败寇’的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