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霓裳羽衣曲
水榭内,自老鸨不时来回后,进出小院的妖艳,忽然间多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她打破了仙凡的禁忌?让这个本该无欲无求的清静,莫名沾了几分烟火,先前的祥和、宁静、温馨,此刻,确有几分消减,污秽淫邪见长,于心里,总有股世态炎凉的嘲讽,令人心灰意冷,留心细看,这突如其来的背后,似是预示着暗涌里的对弈,而柳莺她们,只是博弈里的棋子,无半点自主可言,只能任人摆布,呆呆的做个提线木偶,这是多么可怜,多么无奈。
柳莺凭栏蹙眉,双眸间,黯淡失色,心里头,愁绪如麻,哪怕是对着满园春色,她也打不起半分窃喜,看来,鸨母的闲言碎语,也使她心有所悸,倍感不安,原先的安逸自在,不久后,恐怕都会舍她而去,那时,她还能独善其身吗?
“小姐”夕月在后轻唤,手里挽着件轻罗长衫,看样子,是想给她添件外套,以防小姐生病。
柳莺轻声问道:“月儿,外面又来些什么人?”夕月结巴道:“小姐,也不是外人,就是些院里的姑娘而已。”柳莺蹙眉道:“姑娘?她们来做什么?”似乎有不悦,语气冷淡。
“我也不清楚,反正是进进出出的。”回此话,显得有些慌张,语气也比平时结巴,看来,夕月也是心知肚明,可也不敢胡言乱语。
“哦,那没什么了。”柳莺也无力追问,转而是满脸踌躇,仿佛有说不尽的苦闷,见小姐这般愁苦,夕月顿时就想把听到的闲言碎语,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可又忧心小姐,思量再三后,便止言不语,没了后话。
隔着老远,就听见老鸨哇哩咕噜乱喊:“女儿呀,妈妈的好女儿。”人还未至,声却先到了。不一会,便见她蹒跚进来,今日的她,红光满面,久不施粉黛的褶皱,于媚笑里,早已挤到一块,咋看起来,有些滑稽,有点庸俗,让人浑身不自在。
“女儿呀,前些日子与你说的,你考虑的怎样?”老鸨挑了个相对舒适的地方坐下,自个都还未喘息平稳,便着急的问道,如此的急不可待,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贵妈妈,我家小姐……”夕月见小姐未发一言,生怕鸨母会难为她,插话解释道,可尚未说全,就被老鸨驳斥了一番。
“你这小丫片子,老娘问你话了吗?难道你忘了,是谁供你吃,供你穿?老娘跟女儿说话,你插个什么嘴?”老鸨生气道,夕月解释道:“贵妈妈,小月不敢,只是?”不等他说完,“啪~啪”两记耳光立马荡在小亭里,夕月无辜受此掌掴,心就慌了,没敢再说,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负荆请罪。
柳莺怒色不减,低声道:“妈妈,你不该这样,月儿,你先起来。”“哼,便宜了这小丫头片子,起来吧。”老鸨不情愿道,脸色虽有缓和,但眼底那丝阴翳,还是时隐时现。
“谢谢小姐,谢谢妈妈。”夕月感恩戴德的爬起来,远远的站开,再也不敢多说一句,柳莺直盯着老鸨,那眼神,颇为凌厉,甚是骇人,就算是常日里以骗人骗鬼为生的老鸨,此时,忽感害怕,不自然的悸动,但又不好过多显露,只能正襟危坐以此来壮壮胆。
“女儿呀,妈妈我可是养了你这么久,也是到你报恩的时候了。”柳莺冷哼了几下,嘲讽道:“嘿~嘿,报恩?”老鸨嘴角抽搐,也不敢看着她,只是一味的装穷苦哭丧,哀叹道:“女儿呀,最近,生意不好,我养你们这群姑娘也不易,你看?”柳莺淡淡说道:“妈妈说的对,只是你找我也没用。”
老鸨眼前一亮,高兴道:“怎会没用?只要你登台献艺,定可解燃眉之急呀。”不等柳莺辩解,老鸨继续说道:“你看我,七老八十了,没几年好活,你就可怜可怜我吧。”老鸨声泪俱下,含辛茹苦的哭诉,那可怜模样,真让人心疼,真让人心酸。
柳莺心烦道:“妈妈也别在女儿面前卖弄,你想让我登台献艺,大可明说,不必如此。”老鸨委屈道:“女儿呀,妈妈可不敢戏弄你,如今真是黔驴技穷,所以才拉下老脸,求你呀。”柳莺皱眉道:“行啦,你也别扯其他,要我登台,也行,不过?”老鸨兴奋道:“什么?”柳莺说道:“咱们先做个君子约定,你若允许,我便登台献艺。”
见诡计得逞,老鸨谄笑道:“好,你先说说看。”柳莺不急不慢道:“第一,你把月儿的卖身契先给我,第二,我只卖艺,不卖身;最后一条,这次过后,你别来烦我。”老鸨听完,顿时了傻眼,结巴道:“这……前两条,妈妈做主答应你,这最后这一条吗?”老鸨言辞有些闪烁,其背后的贪婪,显而易见。
柳莺疑声道:“你想怎样?”老鸨忧心道:“你也知这‘醉花楼’,不是老身一人说了算,你看?”柳莺愤恨道:“你是想说‘迎娘吧!’”老鸨意味深长的说道:“恩,女儿知道便是。”
夕月也是首次听到这个人名‘迎娘’,她不知这人是谁?也从未听小姐提起,只是见老鸨谈到她忽然变色,她就猜到一二,这是个让老鸨都避之不谈的人物,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柳莺回绝道:“既然你做不了主,那你就把‘迎娘’请来,我跟她谈。”见老鸨推三阻四,不清不楚,柳莺心里顿时不快,也没必要跟她纠缠,点名道姓的回绝。
“女儿呀,我可都是为你好,你也别太执拗,没好处的。”“行了,你去找‘迎娘’吧,若是她不来,你也别再来了。”柳莺言辞狠绝,完全不顾及她脸面,老鸨也不便多说,畏畏缩缩离去,临走时,还恶狠狠的恨了眼,心想:‘若是某天,你落在我手里,我定要扒了你这浪蹄子的皮,拆了你的骨,呸。’
老鸨离去后,夕月才敢稍微放松,小声道:“小姐,你可真够胆大的,要是她发起怒来,那可怎么办?”柳莺微微一笑道:“量她也没这个胆量,倒是你,往后可要注意些。”“嗯,月儿晓得。”夕月认真点了点,她心里清楚的很,老鸨虽不敢向小姐撒野,可对她们这群丫鬟,她还是有生杀大权的。
“月儿”“怎了,小姐?”柳莺嘱咐道:“你拿到了卖身契,你就先离开吧。”夕月痛哭道;“不,月儿不走,月儿要陪着小姐。”柳莺无奈道:“你这丫头,我是脱不了身的,倒是你,外面的精彩,你还未见识过,与其跟我留在这里受罪,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出去。”
“不,月儿不去,若非小姐收留我,只怕我也跟前院的姑娘一样,成为别人手里的玩偶,求求小姐以后,别再赶月儿走啦。”柳莺劝解道:“你呀,早些出去,找个好人家嫁了,别留在这是非地。”夕月重复道:“月儿不怕,月儿不想嫁人,小姐你就是我唯一亲人,离了你,我也活不下去,求小姐别赶月儿走。”
夕月从未敢想,有朝一日会舍小姐而去,从小她便把小姐视为亲人,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要挡在小姐前面,此时,乍然听到小姐要赶自己走,心里,乱成一团,着急的不成样,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能低泣哀求。
听到夕月心声,柳莺也不好相逼,只能默言允许,以待日后开解她,夕月只是低头哭泣,没注意到小姐脸上喜色,待小姐扶起来他时,夕月才恍然大悟,高兴的合不拢嘴,柳莺帮她拍了拍,膝上泥灰,抚摸脸上红印,那红通通的掌印,是多么显眼,多么让人咬牙切齿。
“疼吗?”“不,月儿不痛,反而高兴的很。”“你这丫头,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是这般开朗。”“呵~呵”夕月不哭反笑,酒靥乍现,那甜美的样子,真是迷人。
老鸨这时满腔怒火,气冲冲的走进后院,这个看似荒废的花园,实际上,可视作所有人的禁地,没得主子的许可,任何也不敢擅自闯入,一旦进去就再也不见人出来,全都莫名消失,没了后话,久而久之,于这里就流传出鬼怪轶事,这荒宅废院渐渐成了人们口中的禁地,让人望而生畏的同时,也掩盖了诸多鲜为人知的丑恶,除了知晓隐秘的老鸨。
假山后,蜿蜒小径有些荒凉,枯枝败叶全都盖在上面,石缝里的杂草,茂盛欣长,遮掩了道路,老鸨琐碎小步,吃力前行,刚走几步,便要停下来,大口喘息,看样子,她走得很卖力哟。
一阵破风声,两枚飞镖硬生生插在老鸨身前,她顿时吓破了胆,微微颤颤的抖动,见警示后,她大喊道:“是我,别出手。”“是你,进来吧!”得到允许后,她才小心跨过地上飞镖,急急忙忙跑进后院,而那远远传来的话音,也适时的湮没在她急促步伐的吵杂中。
刚进到门口,便见几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蒙着面纱迎面朝她走来,她也不敢大口喘息,只好支支吾吾,那滑稽可笑的面庞,真是让人乐而不厌。
姑娘们装扮神秘,超乎寻常,老鸨也不知其底细,未敢对她们正眼相看,相遇时,老鸨稍稍弯下腰,不敢直视,而那群姑娘,华丽的从她身边擦过,从始至终都未正眼看她,似是把她视作无物而已。
老鸨灰溜溜进去,厅内,有位华贵俏妇端坐锦凳上,面前垂着长长轻纱,样貌有些看不清,只见其身段,窈窕标致,其言语,清脆空灵,未有盛气凌人的霸道,老鸨也不敢怠慢,着急的禀告,道:“主子,那臭丫头实在太嚣张,老奴劝不动她。”那俏妇道:“行啦,我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不怪你。”
老鸨心疑道:“主子既然知道会这样,为什么还要老奴去试探她?”俏妇阴笑道:“让你碰碰壁也好,至少让你知晓,那丫头是有能耐的。”老鸨不解气道:“哼,要不是主子护着她,老奴早就收拾她了。”俏妇叹气道:“好啦,你也别怨恨,说说吧,她想要什么?”
老鸨一五一十的说完,俏妇听后,婉约道:“行,答应她。”老鸨以为自己听错,重声道:“主子,这,太骄纵她了吧。”俏妇安慰道:“好了,以后你就会明白,她,可是个聚宝盆呀。”俏妇挥手打发,老鸨便识趣的退出来,如释重负的朝外走去。
俏妇摸着扳指,自言自语道:“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此两句算是《长恨歌》里的佳句,不仅写出了霓裳羽衣舞的绝妙,同时,也写出绝色佳人的内心情惑,此时,由她念叨出来,究竟有何深意呢?
老鸨率先传达了‘迎娘’的本意,刚开始,柳莺也有几分惊讶,过了会,点头允许,得此答复后,老鸨便行色匆匆离去,生怕呆会,柳莺又会出尔反尔,同时,她也想把这个振聋发聩的消息散播出去,那样,才能招揽到更多的客人,想到这些,她眼里,满是金灿灿的元宝。
“小姐,你真要跳‘霓裳羽衣曲’?”夕月轻问,这里面,实在是有难言之隐,柳莺未说缘由,交代了几句,然后,漫无目的的游走。
“月儿,你去帮我把那件霓裳找出来。”“嗯”夕月无奈应许,待小姐远去后,她便匆忙赶回,翻起物件来,那件封箱隐退的霓裳,此时此刻,依然如故。
所谓‘霓裳羽衣曲’乃是盛唐时聚舞乐之大成的佳作,只是整曲失传近百年,现今流行的只是一小段,想要探究其美妙,或许得查阅史册,那里面,对着领袖群伦的绝艺,有着非同凡响的赞誉,其中“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
“千歌百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天子都钟情此舞,更何况是凡人呢?于凡人角度看,此舞所示,无疑是仙女所舞,其舞姿,能美妙到什么程度?这或许,要等看了才知分晓。
舞曲,对演奏者有着极高要求,这不仅仅是曲与曲的衔接,舞与乐的交融,更有着对盛唐的体会,暗含的诸般蕴意,多不可数,单讲乐器,那可真是‘玲珑箜篌谢好筝,陈宠觱栗沈平笙。清弦脆管纤纤手,教得霓裳一曲成。’其配饰,那也是‘案前舞者颜如玉,不著人家俗衣服,虹裳霞披部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娉婷似不任罗绮,顾听乐悬行复止。’
此舞曲,总之,乃舞中瑰丽,曲内璀璨,实为不可多得的绝妙梵音,有缘得见者,可视为天幸。
柳莺也未想到,有一日竟会重披霓裳,或许,这就是自个的宿命吧,要真是那样,那这最后的舞姿,也该是自己生灭的丧钟吧?
她内心里,自问自答:‘不,不是,我要等他回来,这是他给予我的承诺,也是我今生要恪守的诺言。’
那日,整个南宛,所有的人,好似疯了般的涌向‘醉花楼’,正戏还未开锣,其氛围,无比高涨。
驿站里,快马,不知疲倦来回,信鸽,往返传递,凭着‘霓裳羽衣曲’的威名,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名绅大吏,个个都趋之若鹜,都想一睹难得的盛宴。
老鸨所渴求的发财梦,快要梦想成真喽,一想到那络绎不绝的来客,老鸨心里甭提多高兴,要不是还有事吩咐,此刻,她定是掩门大笑,就是不知会不会大笑而死?
行于僻远的薛凌昱,此时,行到这古今胜地‘南阳’,老早就曾听说,此地,物广人多,甚是热闹,是集历朝历代文化和经济大成的都郡,可今日这么一看,风土人俗完全是变了样,大白天,街上,竟然见不到人,让他更不解的是,就连往常鸡鸣狗叫,此时,鸦雀无声,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宿命,莫名的把两人牵在一起,哪怕是隔着千山万水,它也能随手拈来,没有谁能诠释宿命的蕴意?这微妙无比的莫名,也是历代圣贤所追寻的,可惜,直到现在,也没能有个明确说法。
所言,所载,七零八碎没个完整,让人叹息的同时,也让人深思琢磨,这一生,究竟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