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云水禅心
冰雪,来的急,走的也快。
寰宇内,鹅毛揽空飞雪珠帘,眨眼间,四面八方已连成一线,世间万物似被巧妙的囊括在微末芥子,两者间,可谓水乳交融,难分难舍。
于掌中看,物与景的微妙,物与物的契合,好似均分妥当,再无主辅之别。
俯视里,松坠踏雪雪映青苍,曲水飘花花吐芬芳,这其中,动与静的结合,近同远的搭配,虚和实的相融,整体上都已浑然天成,不分你我。
跟往日相较,天差地别,若说平日秀色,像养尊处优的深闺处子,孤艳间,多少带点羞涩,那此时,就如颠倒众人的倾城佳人,惊艳里,暗含几分清高,让人有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期盼。
按往日习惯,此等不遇之佳景,韩猴子必定雀跃异常,可现在,他满是忧愁苦涩,在洞口张望,来来回回走个不停,一步三叹气。
洞内,本就枯燥静寂,更何况二人心有羁绊,无形之中增了些哀愁幽怨气氛,如此的循环往复,就更易让人心生急躁,甚者,勾起无边孽障,从而走火入魔。
“这雪,到底要下到何时?”“怎还不停?这贼老天,也太不会挑时候啦!”
“雪后,还寻个什么屁呀?”“呸,世道不公,天道也这样,众生到底造了什么孽?”
“啊,等不了了,老竹竿,你跟不跟我一起走?”韩猴子冷不防问了句,不看他脸色,也能听出他心烦,只是外面积雪封路,方向难辨,此时出去,合适吗?
洞内,传出阵阵轻咳,不一会,便见黑影缓缓走来,脸上稍有几分疲倦,看来,多日行程也让瘦竹竿多少有些不适,毕竟他已到知天命,功力虽与日俱增,可说到底,体力还是大不如前。
瘦竹竿问道:“心,不自在啦!”韩猴子磨叽道:“哼,早就不耐烦,痛快点,走不走?”瘦竹竿忧心道:“你看看,该朝哪去?”韩猴子一阵苦恼,道:“这,反正不呆这就是。”
“你呀,这性子还是老样。”“行啦,你甭讲大道理,快走吧!”韩猴子匆匆先走,什么也没说,看来,他也是失了准头,没了性子。
见老友离去,瘦竹竿也简单收拾下,追了上去,天地间,白茫苍苍,什么也辨不清,多日前漏下的少许踪迹,也于积雪中销声匿迹,看来,‘寻人追凶’那是难上加难喽。
山坳里,三番五次的药浸、熏蒸,毛弟体内的虚寒已消减大半,只余气血亏损,尚需时日静养,其他的,并无大碍。
苏醒后,欧阳菁本想上前帮忙,可洛姐姐三番五次劝阻,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只好站在一旁,焦急的等待,虽说只隔着几步,可在心里,好似有千里之遥,特别是,听着那些咿呀胡语,欧阳菁心里,那是有万虫噬心之痛,所显露出的关爱里,或多或少,有些不忍,可又碍于处境,她也只能干着急,而心中的天平,恐怕早已失横。
“你看你,别愁眉苦脸的,快去洗洗。”“洛姐姐,我?”“好啦,别说了,我都知道。”洛欣雯关心道,这其中,还有段插曲,想理清始末,还得追溯到数日前。
那日,欧阳菁喝完汤药后,便觉头脑昏沉,气力衰竭,迷迷糊糊中昏睡过去,在她沉睡期间,她睡的,颇为酣甜,甚为踏实,早前的无边挂念,此刻也荡然无存,只余空灵本质,那种经历,好像回到望乡台前,又重新翻看了几世的过往,累世的爱恨情仇都在梦境里活灵活现,她一边感悟,一边化蝶,那种微妙的感觉,让人心神自在,如同得道成仙般不可言喻,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奇妙,着实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恩赐。
那几日,洛欣雯也替她诊过脉,每次见她面色红润,嘴角上扬,洛欣雯便大为放心,数日以来,欧阳菁总有种沉沦地狱的错觉,每日里,焦虑不断,心中恐惧,与日而增,过度的担惊受怕,让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又被千刀万剐,凌迟得支离破碎。
心里,憋屈的很,思绪又杂乱无章,心神涣散在所难免,稍有差池便会神思枯竭,到那时,不成疯子,就变傻子,这回,能于慌忙中有所调养,难得可贵,与前几日不同,如今的她正如初生婴儿,恬静中富含勃勃生机,但愿她透支的潜能,能于沉睡中有所弥补,不然,那后果,不可想象。
“师姑,菁儿姐姐,她怎么样?”“已无大碍,你放心。”“哦”“你找我有事吗?”“嗯,我这里还有些东西,你帮我看看,都是些什么?”“好,咱们到楼下吧。”
小师哥一一摆出,这些破罐子,看起来有些年头,其中不乏价值连城的器皿,只是都被糟蹋的不成形,没了收藏的必要,瓶罐上,无任何字迹,塞罐的木塞,也是腐朽不堪,只是不知里面所藏的丹药,究竟是何救人良药?
洛欣雯粗略一瞥,便知罐里丹药,毕竟自己曾经拥有过,若非自个一意孤行,说不定,早已成了自个囊中之物,想来,爹爹真把家当全传给了这个徒孙,可他又不说明药性,或多或少,有些不负责,这怪异的做法,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弃之不顾?
洛欣雯叹息道:“你想知道什么?”小师哥小声问道:“师姑,我想知,这些药究竟有何妙用?”罗欣雯慎重问道:“那我问你,这些东西,你用没用过?”小师哥挥手道:“没,除了‘凝心散’。”洛欣雯舒了口气,道:“那就好,既然你想听,我便一一说给你。”小师哥高兴道:“嗯,多谢师姑。”
听着那些神奇效用,小师哥心里,那是波涛汹涌,他从未想过,这些看起来不伦不类的破罐子,所藏丹药竟有着起死回生和致人死地的区别,要是分辨不清,胡乱用药,真会有救人不成反杀人的结局,若是出现那样的谬误,可真是庸医误人矣,其行为,可谓是医史上的惨剧,也让历代师祖蒙羞。
薛凌昱漫无目的行到‘一线天’,望着孤峰而成的峭壁,心中感慨万千,特别是层层叠叠的积雪,远远望去,显得极为雅致,颇为奇丽。
原先散落一地的残肢断臂,此刻已然无影无踪,大概是被豺狼虎豹叼走了吧,早先该有的浓烈血腥,也于风雪呼啸中消弭不闻,所遗留的,只是一堆堆凹凸,咋看起来,也没什么稀奇。
薛凌昱踩在积雪上,吱吱回应,一排印记清晰可见,多日的行程,也让他略显沧桑,衣服上,少许几处还残留着水渍,看来,风霜的洗礼,也让这位器宇轩昂的俊杰,多少有点落寞,特别是望着白苍远景,心中的那种孤寂,更是远胜往昔,心中莫名想到“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
‘一线天’本就狭窄,外加荒僻,心情难免低落,又值冰雪横空,《梁甫吟》脱口而出,这首小诗应时应景,特别契合所见所感。
自娱自乐的他,全然没留意到脚下,殊不知,他已踩到了什么,硬邦邦的,起先以为是块石头,待他掏出后,才觉是人的手臂,难怪有些僵硬,想是在雪里冻久了,心有疑虑,可没想太多,毕竟这年代,兵荒马乱,灾祸连连,在这荒野碰到尸体,也不奇怪。
薛凌昱心有好奇,运劲一挥,露出恁大一片空白,只见一地的残手断肢,其服饰,破破烂烂,依稀可见江湖人士的饰物,转念一想,但凡有点武功的人,碰到野兽总会避让,绝不会这般惨烈,想来其中,必有蹊跷。
寻了很久,也没找到具完整,粗略拼凑下,多达数十具,一对人马难道都全军覆啦?若是那样,真有点不可思议,查看完毕后,他又轻挥双掌,翻卷起地上冰雪,把尸体重新掩盖起来,也算是尽绵薄之力罢了。
只是一想,横尸荒野的惨状,他心里,便不由自主的抽搐,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
他自个轻装启程上路,再无意其他,也未察觉到树丛间的喘息,那里,的确还有人幸免,只是脉息太过微弱,加之薛凌昱心神不宁,失了警觉,所以才没发现,那人的确半死不活,就算有人及时援救,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侥幸救活也只是个废人而已。
此时的薛凌昱,正像过客般从容,不理俗事,也不染凡尘,悄然而来,又悄然离去,走的心安,走的坦荡。
路途中,韩猴子忍不住打喷嚏,鼻涕四溅,一阵冷风袭来,他便全身发抖,在后面的瘦竹竿,说道:“看吧,叫你多呆会,你偏要出来,这回,遭罪了吧。”话还没说完,韩猴子好气道:“阿嚏,从下山来,哪天不受罪呀。”
“也是,只是这寒风?”“行啦,我知你要说啥,甭劝我。”“行,行,不劝,走吧!”“好,阿嚏。”
瘦竹竿无奈苦笑,与他一起深浅相对,一排排足迹,正昭示着他们追凶的决心,哪怕失了线索,没了方向,他们依然不舍不弃,凭着这股意念,他们势要找到答案。
行了段路后,两人更显疲惫,碎雪黏在衣服上,冰冷的感觉,让他们再无风采,不明方向的探路,走的是微微颤颤,完全没了章法,全凭自个主观意愿,多半也是无用,这时,韩猴子快失了韧性,一直苦闷的哀叹。
“我们到哪了?”瘦竹竿无力道:“别问我,我不知道。”韩猴子喘息道:“唉,走了这么长时间,到哪都不清楚,方向也不知对了没?”瘦竹竿一反常态道:“甭管它,反正走就是啦。”韩猴子气闷道:“你这话说的,狗屁不通。”瘦竹竿苦笑道:“嗨,你还来劲不是?”韩猴子惭愧道:“别说废话,赶快找处避风地,先生火,冻死啦。”瘦竹竿平静道:“生火?在哪?”“反正找就是啦!”“你呀,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瘦竹竿一直专挑他刺头,硬是说出了他的结症,韩猴子也不好继续,只能厚着脸皮找了个相对避风的山坡,这里还留有一些枯枝,想来是猎户遗留的,这下子,可全便宜了他。
抖擞完后,韩猴子便动手生火,瘦竹竿本就没想帮忙,找了块干燥地铺上层干草,悠闲的打坐,韩猴子忙前忙后,待生起火后,那股久违的暖和才让他缓缓而动,望着那闪烁的火焰,瘦竹竿心底,总有股释怀的莫名,他也说不出这是何感觉,只感所挂念的,好似已平安无比。
“老竹竿,你说我这么执着,到底对不对?”“说不上来,只要你心安便可。”“有时我想,萍水相逢是缘,生死别离是苦,既然已脱俗,怎还在缘与苦里徘徊?”
“或许,这就是人之常情吧。”“人之常情?”韩猴子自个念叨了遍,然后就沉默不语,也不知他又发什么神经,瘦竹竿也没追问,仰头看了看,苍天一贫如洗,颇为纯净,让人心旷神怡。
俗世有太多无奈,即使你不愿割舍,想尽千方百计,到头来,也只能于事无补,该去的,总会逝去,放手时,就该无怨无悔,过于执着,未必是件好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迹,不管你是坚持,还是舍弃,所循因果,总是合情合理,既不能幸免,也不会徇私,这就是冥冥中的法则,也是所谓的‘道’。